温容沾水的手指,像一节浸过水的玉。澹麟盯着铜盆中的黄符,喉结微微一滚。温容执笔画符时,五根手指扶在笔杆上,指尖光润如白玉。她的手既拿重剑,也执朱笔,还曾在昨天晚上被他攥着握住他的——他压下喉间的燥动,双手仍稳稳地端着铜盆。秦叶一惊,眼中已有泪光闪烁,随即点头道:“仙长所言不错,妾身怀胎十月,上个月初二分娩,因难产一天一夜都未将孩儿生下来。第二日终于生下孩儿,我当即昏死过去。夫君说她一出生便面色发绀,呼吸孱弱,没两个时辰便去了——可怜我的孩儿。”她说到此处,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捏着帕子擦着颊上的泪。温容听着她的话,转身走到床前。她双掌悬在江尤脸上,闭眼凝神,风从她指尖倾泻而出,直顺着他面部流下。正当此时,江尤被麻绳拴住的手猛地颤了颤,仰头喷出一大口黑水,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喘息着大喊一声:“鬼!鬼!”温容手心向下,双手掐大白鹤诀,抬首朗念:“玉清敕命,宣召众灵,上通无极,下达幽冥,天开地闭,左阴右阳,雷霆威震,八方火铃,玉清五雷,玄明令真,六甲天丁,东捉西寻,值服神吏,枷鬼祛精,上帝有敕,火急奉行。吾奉太乙定福天尊运明保元上帝令,催召九天卫房催生保产送子高元帅,速降!速降!急速降!”伴随落下的话音,她青袍翻飞,周身泛出淡淡金光。正当秦叶姐弟二人惊诧不已之时,温容周身金光却缓缓散去。她睁开双眼,回头望向她们二人,眉头终于皱起来。“神将不肯现身,你们做了什么?”听到温容的问话,秦叶满脸惊诧,一旁的秦云蔚面色始终阴沉着,即便听到温容这样问,他依旧沉默不语。“你夫君的异状并非与家宅风水有关,是因为缠在他身上的婴鬼,”温容淡淡道,“神将不肯现身,说明他不愿插手,看来娘子的夫君似乎有事瞒着你们。寻常夭折的婴儿超度过后,自然不会化身婴鬼。若娘子不能陈明实情,恕温容不能轻易出手。”澹麟走至床前,瞧了一眼床上面色发青的男子。一股浊气正环绕在他的脖颈至耳后浮动,缠绕双耳,久久不散。他正对着床,金瞳黯黯一闪。原来只是一只鬼,他甚至不必伸手就可掐断这鬼的脖颈——“澹麟,离远些。”温容担心他被婴鬼浊气所伤,他修道不过三年,体内金丹未成,又是个不开悟的弟子。但好在洗衣做饭还算拿手,尊师重道也算得上长处,其他方面……愚笨就愚笨罢。澹麟立刻向后退到温容的身后,似是被吓惨了,弯腰用头蹭向她的肩:“师父,他脸上好多浊气。”“别怕,有为师在。”温容轻声安慰道。
秦叶已经脸色惨白,她望着床上的人,几乎抽泣起来:“妾身对仙长并无隐瞒,我醒来时夫君便说已将孩儿安葬了,我实在不知——”她话音刚刚落下,屋子的窗户蓦然开始震动。窗外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极为短促,在光线昏暗的屋子内显得犹为可怖。秦叶哭声止住,睁大了眼睛,只听外面的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犹如潮水,一层层涌向屋内。床上的江尤被束住的双手剧烈抽搐一下,四肢开始向内扭曲,口中吐出一口浊血。温容闭眼聚炁,抬手面向床上的江尤。金光从她掌心喷出,婴儿的啼哭声蓦地中止,那团浊气在她手中的金光笼罩下缓缓成型,在床帐内显出一个满身水渍,双耳尽失的女婴。温容沉默地望着她。女婴双耳流着污血,在金光中与温容对视。澹麟见状微微一惊——这竟是个可怜的女婴。床上的江尤慢慢苏醒,他看向坐在自己手边的女婴,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你平日横行乡里,已经难修阴德。娘子产下女婴,你因想要儿子怒而心生怨气,将她投入水盆中。见她不死,你竟掐起她的耳朵,生生将刚出生的女儿双耳掐下,让她刚出生便死于生身父亲手中——”温容冷冷看着他。“其人其行,畜生不如,”温容转过身,看向瘫倒在地的秦叶,“娘子,我不救此等恶人。你夫君必然撑不过今晚,婴儿怨气自然也随之可解。待江尤死后,我会做法事超度你的女儿。”床上的江尤痛苦地挣扎几下,转过身想向床下爬:“仙长……救我……救我!”“天道承负,因因相续,你溺杀亲女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温容跨出门外,回头瞥向床上女婴的那团轮廓,低声轻语:“福生无量天尊。”1道教科仪不同门派有不同之处,本文女主门派取材于宋代新符箓派清微派。清微派主修雷法,将内丹与符箓相结合,可感召风雨,号令雷霆,是雷法的集大成者。文中引用咒语引用自《清微主将召合》,内容存疑,故略作改动,且本文私设较多,勿考究。2溺杀女婴一事取材于《夷坚志》记载的江西婺源发生的溺婴事件。“婺源严田民江四,家世为农,颇饶足。而行迹无赖,与邻豪代名充里役。妻初产得女,怒,投之盆水中,逾时不死。江痛掐其两耳,皆落,如刀割然,遂毙。”(洪迈:《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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