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道观时,赵元衡一脸恍惚,显然没料到自己还能再度踏进这座大门。兵将们重新占据了大殿,走进走出,打扫整理,这次因为是白天,连同边上几间厢房都清理了出来。郦王单独住东边最为宽敞的一间,他原本想邀龙芝同住,却被龙芝拒绝了。龙芝与郦王的几名近侍分到了旁边的厢房,赵元衡与他的副将们住在另一侧,那边房屋破损得格外严重,屋中潮湿,显然是落进了前夜的雨水。
近黄昏才将一切都安置完毕,草草应付过晚膳,近侍在房内燃起一支蜡烛,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房间的布置很简陋,连床榻案几都没有,在地上铺些干草,就算安卧之处了。龙芝照旧拣了个最靠里的位置,本打算坐下小憩一阵子,可刚闭上眼,便听见墙根悉悉索索地响个不停,似是有东西在挖掘什么。龙芝听了片刻,轻手轻脚地朝那里靠近,发现是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露出了半个身子,正从墙根一处破损的小洞往里钻。
龙芝自小生长在宫中,很少见到老鼠,正看得入神时,身后忽然响起郦王的声音:“快来人哪,这么大一只畜生到处乱跑,你们竟一点都不知道,当的是什么差事?”
老鼠和龙芝皆被吓了一跳,前者慌忙缩回脑袋想逃跑,谁知竟被龙芝一手攥住,生生从洞里拖了出来。郦王见龙芝握着吱吱乱叫的老鼠转身,也被唬了一大跳,连退数步道:“龙少卿,你怎可空手抓这脏东西,快、快些把它扔了!”
侍从们慌忙上前,躬着身子恳求道:“是啊,龙少卿,这畜生就交给奴婢处理吧,别脏了您的手。”
老鼠在龙芝手上激烈地挣扎,想不到这么弱小的身躯,力气竟意外地惊人。就在它六神无主,扭头咬向龙芝的手指时,龙芝把它丢开了,老鼠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要跑,却被龙芝一脚踩住尾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这道把戏龙芝玩了数次,才依依不舍地对内侍道:“拿去罢。”
他都用手抓了,内侍们哪敢嫌脏,战战兢兢地用手捏着,活像捧住了一只恭桶。龙芝被他们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一转头,发现郦王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蹙眉道:“你还好吗,入山后日日不得安宁,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想来在贵人们的眼中,徒手抓一只老鼠实在是件太出格的事。龙芝起身,一面盥手一面道:“我也是一时情急,不趁现在抓住它,待入夜后被它爬到身上,怕是要做噩梦的。”
郦王松了一口气,笑道:“怕什么,这么多人在这儿伺候,还愁抓不住一只老鼠吗。下次绝不可直接用手去捉那东西了,被咬伤怎么办?”
龙芝不置可否,一回身,却发现郦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想了想,立在一边道:“三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
“坐啊。”郦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微笑道:“不是有事才来找你,难得有空闲,我们一起聊聊天不好么?”
在最受天子宠爱的亲王与区区四品的官吏之间,向来没有好与不好,只有服从与不服从。龙芝没有不服从的理由,只得在对方身旁坐下,两人一问一答,倒也聊了好些时候。窗外橘红的夕照渐渐淡去,暗青的夜色浸透窗纸,几名歇在这里的近侍再也没有进门。龙芝朝门口望了望,一道人影子投在门上,是值夜的侍从。他不耐烦再应付对方,主动开口:“夜色已深,三殿下该安歇了。”
不料郦王伸了个懒腰,直接仰倒在干草堆里,说道:“那就歇下吧,我记得你打小就怕冷,此处又没有枕褥,两个人一起睡会好些。”
饶是龙芝,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即刻拒绝了:“哪有臣下和王同榻的道理。”
“这有什么。”郦王莞尔:“就连阿耶,也常召自己看重的大臣彻夜长谈,谈完两人便同榻而眠,朝中都引以为佳话呢。难道龙少卿嫌我身份低微,或是形貌不堪,不配与你共卧一榻?”
烛火的微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相貌是几位皇子之中最为出色的,年轻俊美,眉目温润,无论哪处都称不上“不堪”。可龙芝就是不乐意太亲近他,小时候如此,长大也不曾改变。他没有理会对方的玩笑,起身向郦王行礼:“三殿下身份贵重,恕臣不敢僭越。”
笑意渐渐从郦王脸上褪了下去,他的眼睛很像他父亲,可以春风和煦,也可以有重重冰峰,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以亲王的身份命令你,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你还要拒绝吗?”
龙芝默然半晌,才重新坐在郦王身边,盘起双腿,摆出了静修的姿态。
郦王摇了摇头,也不再逼迫他,径自闭目睡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龙芝慢慢睁开眼睛,郦王已经睡熟了。平心而论,对方的睡相很好,没有乱动,也不会发出鼾声,然而就算是如此,依旧让龙芝难以忍耐。他掀开盖在膝上的外衫,轻手轻脚地起身,踏着薄霜般的月色,一路走到殿外的竹林中。
天寒时,天幕并不漆黑,是明净的灰蓝色,黯淡的残月挂在半空,孤零零的,没有星辰作伴。一道溪流将竹林分作两半,蜿蜒盘绕,环过林后的楼阁,溪水在夜色中泛出粼粼波光,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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