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厢房里,很单薄的一片白影子,伶仃地打在壁上。
房中的两个人依旧保持原先的姿势,龙芝陷在裴隐南怀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他都记不得自己到底哭了多少次,每次稍稍平复没多久,很快又会开始掉眼泪。这次本来也要哭的,但实在是累了,他抬起手,指尖触了触裴隐南的下巴,随即小心翼翼地往上摸索,掌心贴在对方的脸颊上。
“不哭了?”裴隐南垂下眼看他,神情颇为无奈:“你哭得我都不敢说话了。”
一看到他的脸,龙芝的眼眶又开始微微泛酸,他强行忍住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说得不够清楚,他重新问了一遍:“你的伤势,那阵燃在你身上的火,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许久,裴隐南才回答:“反噬。”
“反噬?”龙芝迟疑道:“是鸩火么?”
赤炼只在他面前提过提过一次,他居然仍记得。事到如今,裴隐南也不必再隐瞒下去了,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鸩火以精魂为引,这样大小的一团火,足以耗尽凡人的一条性命。”
他摊开手,一点花苞般的黑焰在他掌心亮起,旋即被他握灭。
龙芝记起数百年前那场自王宫而起,燃遍都城的大火,心头登时漫过一阵寒意。的确,当时裴隐南点燃黑焰,挡在他身前的兵将与道士都像瞬间被吸干了血肉一般,纷纷变成干瘪枯败的干尸。可是后来他们在岐蒙山相遇,裴隐南用过两次鸩火,龙芝并没有看见有人因此死去,那对方所用的精魂,又会是谁的?
倏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追问:“……你用了自己的精魂?”
大雨过后,连续两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天幕明净,云的影子倒映在溪水里,仿佛追逐着水波流动。
龙芝卷起裤腿,雪白修长的一双脚浸在水中,晃破水中的云影。已经过去两日了,鸩火至多不过三日就会燃起,他还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想办法。
想着想着又泄气起来,两日前裴隐南说过的话犹在耳边,“龙芝,我已经太久没有作为我自己活下去。”龙芝也是在那时明白了对方为何身受重伤也要猎杀妖鬼,为何一次次用自己的精魂燃起鸩火。对一个每日都活在誓约的阴影之下,身不由己的妖来说,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上千年的修为,如此广阔的天地,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龙芝眼底又浮起热潮,精魂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无论怎样医治都是徒劳。就像一株根须枯萎的花,即便再精心地养护,终会一日日衰败下去。上天与他开了一道十分残忍的玩笑,赐予他与生俱来的疗愈之力,却让他留不住任何一个想要留住的人,母亲与老师是这样,裴隐南也是这样。
他将手肘撑在腿上,俯身望向溪流。清澈的水波映出他的面容,一张年轻的、忧愁的青年脸庞。真不知道妖为什么都喜欢做人,有了七情六欲,就有了数不尽的烦恼。做一只脑袋空空野兽多快乐,没有爱恨,每日只需吃和睡,就算经历离别,那也是无关紧要的离别。
正兀自出着神,大殿那边传来阵阵士兵的惊呼,大声高叫“走水了”,嗓音中浸满惶恐。宛如长安暮鼓的最后一声响在龙芝心头,他脑中空白一片,整个世界也骤然空旷寂静了,只剩溪流中那张青年的面孔与他对视。呆怔良久,龙芝才霍然起身,连放在一旁的鞋袜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大殿奔去。
火的确是从龙芝居住的那间厢房燃起的,火势猛烈,很快就蔓延至整道长廊。清亮的日光下,那柔软摇曳的漆黑火焰妖异而不祥,提着水桶的士兵在庭院中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救火。就连赵元衡也护着郦王远远地站在廊外,他低声与郦王说了句什么,对方摇摇头,蹙起眉头盯着完全笼罩在火中的破败房屋。
不料士兵中忽然闯出一人,像是没有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般,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长廊。那道纤秀挺拔的背影实在太好认,郦王心胆俱裂,大声叫道:“龙芝,别进去,快拦住他,别让他靠近火!”
他说着自己也要动身,却被赵元衡一把拦下了。其他士兵畏惧火焰,动作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龙芝从廊上穿过,雪白的衣袍眨眼间已没入滚滚烟尘里。
厢房内满是呛人的烟气,屋梁发出劈里啪啦的剥裂声,不断有裹在火焰中的碎木坠落。龙芝不得不将浸满溪水的衣袖掩在脸上,顶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四处找寻。好在没有多久,他就在厢房的一角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裴隐南就呆在他惯常休息的角落,火焰已经吞噬了他的半边身躯,他却不出一声,像是感知不到痛觉一般,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自己燃烧。
看见对方的模样,龙芝如鲠在喉,顾不上如火炉一般灼热的地面,扑坐在他身侧。
裴隐南嘴角动了动,带出一点笑意,望着他道:“最后一次了。”
“不是的……”龙芝握住对方的手,与裴隐南滚烫的肌肤相比,他冰冷得更像个死人,语无伦次地重复:“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相识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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