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叔,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这世道狼烟摧折,若不是你,我们早都死了。”
一群风尘满身的人站在月下。没有一个人能有半块稍微细嫩洁净的肌肤。大家都很结实,也很疲惫。
说话的人已是半大少年,拳头颤了又颤,还是握紧。地上横着几个担架,勉强昏睡的伤员和病号躺在上面,和直接卧在泥地里差别不大,伤口里脏兮兮地混着血泥。
大概有十年了。从涉入江湖、遭逢乱世开始,因心中存着个“义”字,终究没能舍掉天性里的义气和恻隐,因而一路走来助人救苦、聚集孤寡,将那些颠沛遭难的人且救且收,收养的孤儿们也都长成一个个这样的小伙子。
辛仕徵站在粗糙的营帐前。发青的火光像兽舌一样摇曳,天上有一轮冷白的月亮。无论向它哀诉什么,它都不发一语。
人们皱着眉,满身的风霜血尘往骨头缝里渗。月光和篝焰混在一起,照得他们像一群沉默的鬼。
四十五岁的辛仕徵身形高健,长得也俊美,但说不到惊人。他像一块怎样也磨不平的石头,冷硬、毫无趣味、不近人情。他所聚起的营地有数十人,属实是每人都承着他的解救和庇佑,孩子们更是受着一份父养恩情。
辛仕徵并不强调这些东西。十年来大家总是忐忑,割舍不掉这份铁打的恩德,而且辛仕徵实在没有什么剥虐和苛责他们的地方。
正如那发狠了的毛头小子所说,不是辛仕徵,这里的所有人都已是鬼了。
可是他们活得也像鬼。因着辛仕徵多年来沿着复仇的崎岖道路奔走,一心想要重寻万灵山庄、解决当年舜英城惨案的灭门血恨,沿此道路救助的人们,大都有相近的命运,也都与当年的血案有刻骨的关联。
算来已有三十年。以御领猛兽为能的万灵山庄,当年发生猛兽失控的暴灾,践踏了整个依附于它的舜英城。他们未能及时制止此难,其背后缘由有天大冤屈。
必须理解和同情这份冤屈,才称得上人性——可是辛仕徵没有那般高尚。铭记当年在尸山血海中挖出母亲的半具尸体的场景,他已费尽所有力气。他怕痛,怕鬼。他心里充满着刻毒和私怨,没有丝毫余力同情别人。
万灵山庄重出江湖,助御狼牙、为国为民、江湖行侠,这些辛仕徵都一清二楚。他每次呼吸都咽下血,撑着这口气找到这里,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要万兽后裔给一个……
“说法”?其实就连营地里的与辛仕徵同苦共命十余年的众人也很难理解,辛仕徵心里最深的那份碰都不敢碰的痛苦,其实并非灭门血仇的至痛。
而是难以形容的恐怖的虚妄。辛仕徵已经站到兽王殿上、面对万灵山庄众人时,他甚至一时无法开口。我来做什么?来向你们讨要一个真相、一个“说法”?什么说法?把当年血案解释得清清楚楚、大家摘得干干净净,然后呢?
死去的人能从地下爬出来吗?一个“说法”能使所有人的余生得到慰藉,能使那些充满苦恨和彷徨的日子充盈起来,尝试触碰所谓的幸福吗?
我是不是要以血偿血?辛仕徵千辛万苦潜入岭南,一路所见乱世桃源,百姓众生、万灵羽兽都承着兽王血脉的恩泽,万灵山庄是那般尽全力救佑生灵,受再多苛恨也不改。
辛仕徵十二岁失去父亲,十五岁失去母亲。他不想将世间悲惨比较出个高低,也知道人总要活下去。可是经年以来,谁也不敢劝他什么要放下,往前看、往前走。他性情太硬,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荆棘,往死里较劲,要找万灵山庄复仇。
他漂泊一生、失尽亲爱,若万灵山庄可以三十年后干净侠洁重出江湖,好像可以尽断前尘,那他落到千百层地狱下也不能承受。
凭什么?辛仕徵不止一次问天上的月亮,那冷白的、无论你对它流多少血泪都不能弄脏一丁点的月亮。
可是辛仕徵终究查明了舜英城的真相。万灵山庄受人陷害,落入布局,兽乱是他人所纵,兽王血脉自己也惨遭断灭,血亲骨肉天涯分隔,多年艰苦缓缓重聚,仍以仁心行世。
我站在这里干什么?直至舜英城惨案中屠灭的凡人亲裔与万灵山庄众人对峙,兽王殿上冲突顿起,重伤现任门主颂少风的叔父,那撕裂人命、风尘变红的血腥场面,再次笼罩在辛仕徵眼前。
直至那时,辛仕徵还是不明白。他一直防止自己细想,细想他千辛万苦找到万灵山庄后,究竟要如何复仇。要什么“真相”、要什么“说法”。他一旦细想,就会觉得毫无出路和趣味,没有答案和救赎。他会被过于沉重的空虚和痛苦击垮。
他眼看到万灵山庄方圆内生灵共栖、人烟兴盛,逃民受到庇护,百姓欣欣生息。潜入攻破兽王殿的路上,正逢山中集市,鸡鸭马骡成群,菜蔬瓜果鲜艳,天风阔朗,人影攘攘。
辛仕徵在风中回头,看到孩童抓着小风车笑语奔走,挎着菜篮的母亲忙着喊孩儿小心摔跤。他骤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在舜英城的尸堆中挖出母亲的时候,她只剩下腰部往上的半个尸体,和烂掉半个、没有下颚的头颅。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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