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嫔中,抄经最积极的自然当数敏妃,她明白自己在后宫安身立命甚至成为未来皇后的最大靠山是她的姑母,便事事紧密追随太后,再则她与其他妃子不同,萧氏与独孤氏是姻亲,她是可称呼太祖、太宗皇帝为表姑父、表兄的。为显诚心,敏妃这天离开永寿宫后,终日伏案抄经,足足抄了有厚厚一沓后,又在深夜之时,亲自捧着这沓经纸,不坐轿辇,一步步走往弘福殿。弘福殿是宫中礼佛的佛堂,除皇家有重大佛事时,平常十分清静,唯有洒扫点灯的宫人。敏妃捧经走至弘福殿附近时,却见到纯妃、仪妃等人也正走到弘福殿外的宫墙下,彼此依礼见了,不免要打几句机锋。纯妃性情温文,敏妃素日也不与她起争端,但仪妃出身将门,性子里掺着两分凌厉,常是话中带刺的。夹道石灯旁,敏妃不待仪妃拿话刺她,就先含笑说道:“仪妃姐姐不擅文墨,今日为抄这些佛经,手都抄酸了吧。”仪妃知道敏妃是在讽她非诗书名门出身、文墨上不及其他妃嫔,也不恼怒,就明艳一笑,“反正我是闲人,左右无事,只当练字。倒是妹妹竟也得闲,这深夜时候还有空亲自来焚经,我还以为妹妹晚上定要伴驾,毕竟妹妹不是我等可比的,与陛下情分不同,是陛下的表妹呢。”敏妃受此暗讽,不由微微变色时,忽然身旁宫人失声惊叫道:“娘娘,不好了,弘福殿像是走水了!”黄昏时太后才命人将她所抄的经文奉至弘福殿佛前祝祷,夜里弘福殿就失了火,将太后一日的心血、对太祖、太宗皇帝的追思,全都付之一炬,太后岂能不怒。火势被扑灭时,得到消息的太后也已驾至被烧了大半的弘福殿外,夜色中她神色冷凝如冰,厉声责问此处的管事太监,今夜是何人玩忽职守,以致弘福殿走水。弘福殿管事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地磕头如捣蒜,“回……回太后娘娘话,今晚值守弘福殿的,是宫女姜烟雨。”侍在太后身边的敏妃,目光无声瞥看向弘福殿管事太监旁的纤弱人影。太后娘娘寿辰那日,这宫女在龙首池马球场畔,虽与一众御前宫人一般装束、神情举止亦无半点越矩,却仍似鹤立鸡群、十分出挑。她留心之余,心中不免有点焦躁,以为圣上后宫要多新人了,谁成想这宫女竟似被逐出了紫宸宫,来这当差来了,且还将差事办坏,惹得太后娘娘怒火中烧。太后娘娘震怒下,这宫女纵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按宫规至少得挨上几十大板。敏妃瞧着她柔弱的身子骨,暗暗舒心,想饶她再如何娇美,这几十大板打下去,人也打废了,更不可能回紫宸宫侍奉圣上了。
夜色深沉如墨,偌大的紫宸宫在幽如暗海的宫殿群中宛如一艘停泊海上的巨舟,灯火煌煌。明灯辉映的金阙玉殿中,御前总管周守恩神色凝重、步履如飞,他一路疾走至天子寝殿槅门外,急声禀道:“陛下,弘福殿出事了。”若只是寻常失火,只是弘福殿的管事太监问责姜烟雨而已,周守恩身为大内总管,可直接干涉、全权处理此事,但太后娘娘竟亲自出面,后宫诸妃也都在场,这事周守恩委实私自压不下来,只能通报圣上。姜烟雨被调离紫宸宫的这几天里,圣上表面如常实际心里埋着燥火,就像夏日里雷雨来前,空气虽是无风,但并不意味着平静,山雨欲来的闷沉燥意如阴霾重重压在人身上,让人感觉几乎喘不过气来。莫说其他,就说这几天夜里圣上总是辗转反侧,就没睡过一个囫囵好觉,就可见姜烟雨对圣上来说有多不寻常。只是周守恩单只知道姜烟雨的不寻常,不知道圣上要如何对待这份不寻常,从前他就不解圣上为何只令姜烟雨做御前宫女,现下姜烟雨与永宁郡王有了牵扯,圣上连御前宫女都不让她做了,周守恩就更想不明白圣心了。虽然不知圣心要如何对待姜烟雨,但今夜这事,周守恩不敢不通报圣上。如果圣心是不管姜烟雨死活,圣上听他通报后会叱他多事,骂他个狗血淋头,他老实挨骂就算了,可如果圣上在意姜烟雨死活,而姜烟雨因自己没及时通报有性命之忧,他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遂在弟子将弘福殿消息传来时,周守恩略一思量,即飞步走至天子寝殿外,将姜烟雨有难之事火速通传。而此刻被烧了大半的弘福殿外,太后正责审弘福殿相关宫人,今夜负责值守的慕烟,首当其冲。慕烟并未玩忽职守,她今夜被安排守夜,就认真查看佛殿各处灯火,未有松懈。然而这火起得实在蹊跷,火况又极迅猛,不似普通的烛火跌燃,而像是地上被泼油之后再有人暗中放火,火势一起,便是熊熊烈焰,扑救不及。与弘福殿众宫人跪在地上,慕烟如实禀明了自己的疑心,道似是有人蓄意纵火,请太后详查。侍在太后身侧的一众妃嫔里,纯妃对此事不发一语,安静在旁瞧着事态,敏妃则就横眉冷斥道:“何人如此大胆,敢火烧皇家佛殿?!明明是你夜里偷懒以至佛殿走水,毁了太后娘娘对太祖、太宗皇帝的祝祷,却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敢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在这里欺骗太后娘娘!”仪妃倒不是非要与敏妃对着干,是真认为这宫女也许未说谎话,此事当交由司宫台详查,不宜在此刻过早决断。然而她刚要开口时,听太后忽地冷笑一声,忙就将话全咽了下去,似纯妃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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