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许久,他才能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他恳求她,“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告诉我。”他说:“阿烟,相信我……”萧珏希望能快些听到她的回答,可先听到的,却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假山洞中传来似是隐隐的雷鸣。他循声抬首看去,见是皇叔,正向他和她快步走来。总不知该如何见她。或许是厌倦了每与她相见必要仇恨地针锋相对,或许是不愿再陷入那夜黑暗里冰冷的绝望,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另一重可能的身份使他心中的痛楚怨恨越发难解。自端午夜后至今,皇帝有在幽兰轩门窗外悄悄看过她几次,但一次也没有走到她面前。他远远地看着她时,倒觉得他离她近些。如此想时,也知他不能再近。若他真走到她面前,他们必是要极力给予对方痛苦,即使是在与她最为亲密无隙时,他们实际也离得很远很远,似是千山万水、永难逾越。就只能在她的窗外,或在这等场合,悄悄地望一望。他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宴席最末端,垂眼不看歌舞,身在此处却似已是红尘外人,是喧嚣繁华角落里一道了无生气的影子,是那夜幽兰轩中早就折翼的坠鸟。皇帝坐在最上首,悄然看她时也能注意到侧下方的萧珏。见萧珏在她离开不久后同样离席,皇帝便无法安坐在御座上。悠扬温软的丝竹声似是实形的琴弦紧勒在他心头,他心悬在半空、上下无着。若她只是那道太子妃诏书上的姜烟雨,她应不仅恨他这启朝皇帝,连带着对整个启朝萧氏都痛恨无比,即使是仅想刺杀他这罪魁祸首,但对其他萧家人也应暗中深恨。可她似乎不是,她是为燕太子要刺杀他,可对萧珏这启朝萧家人,却似毫无恨意。若她是燕清河公主慕烟,这便合情合理,她不憎恨萧珏,即使萧珏是萧家人,因为她与萧珏有旧情,因为萧珏曾是她的未婚夫。丝竹声嘈杂吵闹地似在鼓噪耳膜,他的心亦似被鼓涨得紧绷,皇帝终是无法一个人静坐在这里,好似他是被抛下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却永是孤家寡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在离开宴殿、听眼线汇报后,皇帝快步走进堆秀山深处,见她和萧珏正在小石潭边,她低垂着眼,在她身前的萧珏离她那样近,似乎再稍稍一低首,就可轻轻吻她眉心。“皇叔……”萧珏喃喃一声,惊震等心绪搅缠在心头一时无法厘清,只得在微一怔愣后,垂下眼向来人如仪行礼道,“皇叔……”皇叔来得这样快,必是他和她的一举一动尽在皇叔眼中。可为什么,既并不在意姜采女,当眼里看不到她才是,为何他与姜采女前脚刚走,皇叔后脚便至。
还是只是他的举动被皇叔的眼线盯着,他到底身份敏感,尽管他并不相信外面皇叔杀兄夺位的流言,也绝无争权夺利之心,可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从前极力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侄,事事谨守本分,绝不逾越半分,可在有关姜采女的事上,他确实是一次又一次地逾矩了。从前她还只是御前宫女时,他向皇叔索要她也就罢了,当她已成为皇叔的采女后,他不该和她有丝毫牵连,不该一而再地与她私下相会,逾越臣侄的本分……皇叔是因此觉他有不臣之心,才会命眼线盯着他,才会亲自前来敲打他吗?当向皇叔请罪,可被问罪事小,但今日之后,必须做本分臣侄的他,恐怕再难与姜采女私下相见……萧珏心思沉重之际,见皇叔一步步走近前来,嗓音淡淡地落下,“母后正在找你,去吧。”萧珏却是挪不动步子。若今日之后再见不到她,身在宫外的他将会等到怎样的消息,宫内一名采女竟试图谋害天子、事败被杀吗?!无法忘记,无法忘记当年在回到魏博不久后,陡然听到她“急症离世”的消息时,他心中刀割般的痛悔。若上天慈悲地再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却依然无法守护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真正离开人世,此一生将陷在悔海中,无法解脱。尽管皇叔在亲自敲打他的同时,又一次宽宥了他的过错,尽管知自己应该感激皇叔的宽容,应恭敬遵命离去,可是他的心无法允许他就此离开。萧珏身形僵在原地片刻,终是没有挪动半步,而是抬首看向皇叔道:“皇叔……皇叔在意姜采女吗?”皇叔淡然无温的眸底似闪过一丝寒芒,又一次响起的嗓音已略有冷意,“母后正在找你,快去。”“视为敝履之物,又何必留在身边”,萧珏顶着皇叔似蕴寒芒的目光,坚持道,“若皇叔不在意姜采女……”为着心中的牵爱,汇聚全部勇气想要说出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萧珏”打断,是极其冷厉的一声,似蕴着滔天的寒怒,皇叔面色已明显罩着一层寒霜。皇叔向来含笑唤他“韫玉”,这是第一次直呼其名。萧珏心中震颤,但暗一咬牙,仍要将话说出时,却听在旁垂首沉默许久的她,忽然轻轻出声道:“陛下……”“陛下”,她向皇叔微微屈膝,言辞恭顺道,“幽兰轩的木槿开了,臣妾想请陛下过去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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