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着自己被人抓着的手,默然不能言语。他们皆是戎马一生的武将,两人的手自然不可谓不沧桑,尤其是魏王陛下的手,曹皓昔日于宫中侍奉项氏贵族,朝夕不得暂离,之后十数年来北征南战,其人其身,如雨中浮萍,受百般打压摧残,早已不复从前模样。
于聒噪、压抑中,裴恢不得不幻想些过往的美好之事遮掩视听,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魏王,见人神情漠然、直视前方,半张脸都被浓密须发遮掩,细纹褶皱遍布,虽双目炯炯,人已有衰老之态。他浅叹一口气,想起些旧年岁月来。
曹皓为大司马曹洛之后,其祖父曹谦为宫中宦官,本家原是邺城夏侯氏一脉,夏侯连将第三子送与曹谦为养子,改名曹洛,因有曹皓。裴恢想起两人昔日曾于京中太学里同师论道、起坐不离,那时曹皓看重自己出生高贵,言行举止皆低顺谦和、处处礼让,裴恢见他知礼,也便看重他些。
曾有一日,两人于京城外近郊骑马游春,裴恢对身后数十个护卫随从深感不满,他挥手示意曹皓靠近,在他耳边低语,要求他设法将人引开,他要自己出行。
曹皓那时未有官职,穿红衣、裹发带,稚嫩淳朴、低眉顺眼,对他满是讨好姿态。那人的碎发因颠簸从发冠中散出,沾染汗水。其人端得如水晶一般,在郊外烈日之下,裴恢侧身盯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垂,见人皮肤白嫩无比,又有一两滴汗水随发丝而下,暧昧非常,他坐于马背之上,不免心狂跳不能止。
“去吧……”
裴恢听着那人的声音才从旧梦中回神,曹皓脖颈间一条狰狞疤痕在胡须间若隐若现,他眷恋地回忆着曾经的少年郎,不曾有妻儿、官爵,不曾权倾朝野,只需他一个挥手,便殷勤地凑过来,设法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他回过神,失望地盯着曹皓满是沧桑的侧脸,曹贼窃国欺主的恶名他也略知一二,更有甚者,他还命令臣下罗列那人从前重重不端之事,做成檄文,广发各郡。如今这人,再不如从前那般美好、顺从了。
请安过后,魏王亲眷大多告辞,硕大宫殿逐渐冷清下来,曹皓这才转头看他,抓着他的手也便松开了。裴恢若有所失地动了动手腕,低头无言。
“裴将军知孤召你,所为何事吗?”曹皓远比幼年时粗犷的嗓音让裴恢大为不适,他不再执着于旧梦,抬起头与那人细细端看,道,“只怕是为了让我劝说臣下辅政于你吧。”
曹皓闻言,浅笑摇头,“不是。”
裴恢闻言,颇感意外,他重又低头沉思一阵,道,“那是要我去蜀中劝降?还是往江东平定残党?”
“将军可往小了猜,君不费力气便能助孤王成功。”曹皓笑着挥挥手,宫殿中收拾茶水的侍从皆对主座行礼,抱着盘盒缓缓而退,裴恢见状,疑惑不能解。
“……我已是你笼中鸟,你要什么可以直说,何必戏弄我?”裴恢逐渐恼怒,他看着身旁的魏王,露出十分的不耐烦来。
曹皓见状,无奈挑眉,他轻柔地摸了摸裴恢肩颈,又来抓他下巴,手中动作轻浮,如逗猫狗一般,柔声问道,“王氏为我儿新媳,你高兴吗?”
裴恢闻言,双目圆睁,不能言语,曹皓伸手抓他脖颈来亲近,裴恢不能忍,怒而起身,连退数步,张口欲骂,不想有一人不告而入。裴恢见了外人,便不好发怒,他起坐不知位置,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怆然。
“温侯可去。”曹皓见曹严探究神情,绮丽心思也便少了大半,他见着阶下那人与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便大不喜起来。
“温侯。”曹严见着那个男人从自己身旁匆匆而过,只得疑惑地对他行礼,他起身后转头看着座上的魏王,笑道,“父王,严不知父王驾临,有失远迎。”
曹皓点点头,问了江东降众情况,听得太史重已然妥协,不觉心头一喜,脸上神色也便好了不少,他重又叮嘱曹严好生准备,待他见过那人,再清点辎重、粮草,不日他们便要举兵南征蜀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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