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赶紧将人扶起:“公主,这申斥不是下给您的。”说着,瞥了齐景之一眼:“也不是下给驸马的。”“那是?”“是下给齐家家主,齐思礼的。”说着,正色将木盒双手捧起:“还请驸马带路。”一行人一路浩浩荡荡来了若庭轩,叶雪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站在旁边不知所措。齐昱之听了来意面露难色:“父亲刚用完药,不知何时能醒过来,不如公公稍事休息,待父亲醒了,我派人去唤您。”“不必了。”陈垣没一点好脸色:“我今日就算等到天昏地暗,也得把这道申斥当着齐老爷的面一字不差地念出来!”齐思礼瘫在床上这么多年,齐家谁在主事,皇上心里清清楚楚,如今这样做,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为三公主撑腰来了。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齐思礼刚睁开眼,迷迷糊糊间被人扶了起来,听完那道申斥,出了一身虚汗。“家主,公主在信中言明这是齐家家事,陛下本不想插手,但公主嫁进齐家刚一个月便出了这等事,在本朝实在闻所未闻。”“所以陛下命老奴留在洛南,亲眼盯着家主处理,事情不解决,不许回京。”“是”,齐思礼刚应了一声,随之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捂着胸口,艰难地说:“怎样处理,不知陛下可有明旨?”陈垣不知齐思礼是生性愚笨还是老糊涂了,话说到这个地步竟还能问出这样的话。“陛下的旨意,老奴已悉数传达,具体怎样处置,家主自己掂量着办。”“家主好生休养,老奴就先退下了。”说罢,便朝柴熙筠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她回头望了齐景之一眼,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带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齐思礼和齐景之父子二人,一个瘫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桌边,都沉默着不说话。“此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良久,齐思礼有气无力地问。齐景之一股火气腾地升到心头,都到现在了,他居然还想着替齐思安开脱!“父亲难道还不明白?齐家绵延两百多年,在大周治下,也有一百多年了,上百年里,何时受到过皇上的申斥!”齐思礼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这都是陛下宠爱三公主的缘故。”“难道时至今日,父亲仍不觉得叔父做错了?”齐景之心头涌上一阵凉意,他竟昏聩到这种地步。“劫持公主的人,手里拿的是齐家为铸造的兵器,此事若不是公主兜着,整个齐家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这事柴熙筠只告诉了他,别人都不知道,就是怕横生事端,但是他没想到,这等关乎齐家存亡的事,他父亲听了,竟然毫无反应。“可他毕竟是你叔父,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齐景之望着那个苍老佝偻的身影,顿时失望透顶。“祖父将家主的位置交到你的手上,不知父亲有没有想过,何为家主?”“这些年因你不闻不问,一味偏袒包庇,你可知你这个兄弟,在外面作了多少恶?”“克扣工款,草菅人命,所行的罪恶,罄竹难书,廖师傅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回来的,你就一点都没觉出有问题?”齐景之将心头的质问一股脑儿抛出,换来的却只有沉默。作为家主,此时如果他还拎不清,那就只有共沉沦了。“父亲,开议事堂吧。”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了,齐景之背过身丢下一句话,随即离开了若庭轩。“公主,陛下老了。”陈垣突如其来的一句,柴熙筠端着茶碗的手凝在了半空。“陈公公,这是洛南产的黄茶,当季的新茶,虽然比不得宫里,但好在喝个鲜。”见她有意转了话题,陈垣心底不由叹了一口气:“接到了公主的信,陛下气的一夜都没睡,鬓间的头发都白了几根。”柴熙筠知道陈垣在父皇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难免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说几句话,可是这些听在她耳里,却并不会激起什么触动。她端起茶汤品了一口,鲜爽甘甜,放下茶碗,才抬眸问道:“公公觉得,父皇真的在乎我们姐弟吗?”怎么会不在乎呢?陈垣几乎脱口而出。可是他也算看着她长大,最是知道她的脾气,她这是心里有怨气。“当年先皇后离世,陛下沉湎于悲痛,这才忽略了公主和六皇子,这些年里,着实也在尽力弥补了。”听他提到母后,柴熙筠心里一阵刺痛,不由嗤笑一声,当年所谓的帝后情深,其中又有几分真?“我不会再像母后一样,依着他的喜怒过活了。”这些年里,人前她在陛下面前撒娇、示弱,可他始终觉得,面对陛下时,她眼里透着股冷漠,可他没想到,她心中的怨恨竟然这样深。陈垣有些无奈,天家的事,他说这么多,已是有些倚老卖老了,况且如今看来,他们父女二人的矛盾远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公主,陛下也有自己的难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非是自己有意开脱,只是高处不胜寒,其中的烦扰忧虑常人难以得知。然而下一刻,柴熙筠一手指向窗外:“公公,你看看这天下人,谁没有几分不得已?谁又没有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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