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怅然的时候,沈怀霜心口也会像被堵住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会告诉他:“不要胡思乱想。”但他说完了这话,钟煜会陷入更大的怅然,越发强颜地回答他:“好,不乱想,我高兴一点。”十二月初五,大赵铁骑班师回朝。太子亲祭阵亡将士,各家遣使者,劳赐父母,岁岁勿忘。历来哀悼死者总有落下的名册,还有未名的将士,但随钟煜出征的这一年,竟无一人落下。此事二十年来未曾有过,太子亲祭大典,跪而不起,洒酒以敬。敬帝抱病复出,因此军善战骁勇,特赐名“虎贲”。这一战之后,钟煜朝中呼声越高,敬帝身体每况愈下,但朝中也有声音呼吁秦王、昭成等殿下,局势一下子竟成了放满了菜的篮子,站队的站队,表忠心的表忠心,泼脏水的泼脏水。众人抢之、夺之,在一地鸡毛中,好像只有钟煜置身事外,上朝,批折子,料理战后的事。朝中呼声越高,出征之后,尤其高兴的人便成了周皇后。周皇后也多年不见钟煜,她不复当年盛况,鬓边也带上了几缕藏不住的银丝,责骂也比之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该对钟煜好一点。许多次早晨拜见,她会对钟煜莞尔笑一笑,可她总是会碰上了钟煜近乎平静的目光。在那般目光的审视下,沉默中,两人总是以钟煜的道别告终:“儿臣告退。”母子之亲,就只剩下了——礼之一字。钟煜早就过了该正经娶妻的年纪。周琅华想要钟煜娶妻,屡屡被钟煜硬声拒绝后,她那微微收敛的脾性又被钟煜的性子激了起来。“这人人都要有婚配,都要娶妻生子。他真是敢反了天。”清宁殿内,周琅华又摔了手里的瓷盏。当啷一声,碎瓷飞溅,宫人埋头捡着四分五裂的瓷盏。宫室内,美人图一幅幅展开。那画像中的美人或温婉,或活泼,画轴落在殿中,多到不得已要放置在皇后的凤榻上。满宫室内,像开满了鲜活的春花,花色不同,各有美态。富海擦了擦额上的汗,在旁假笑接话:“娘娘莫生气,殿下性子在外放养过,便是和京中人不同了。这一片心意,来日殿下便懂得了。”周皇后冷哼一声,一眼瞥过去:“怎么,你是怕来日得罪了他,也替他说话。”富海冷汗涔涔:“哎哟哟,这奴才哪儿敢啊。”周琅华笑容讥讽,收了放在凤榻上的一幅画,道:“他都既然瞧不上,本宫不如替他做这个主。这些画,你把它们挂起来,再请殿下去看。”出去之后,富海额头上汗水更多。他在宫中当差也很多年了,身子骨也不如当年康健,他越跑额上汗水越多,连连气喘。这差事也太难办了!当娘的不懂儿子怎么想,到时候怕是殿下也要恼火,这办得好是得罪,这办不好也是得罪啊。富海一走到文华殿宫门口。天气转寒,秋末时,秋风萧瑟,隐有几分冬月的意思。崐仑四季如春,难得见冬雪,论说细细算来,这是沈怀霜和钟煜第一次在大赵一同度过冬季。出宫前,钟煜接过沈怀霜披在肩上的斗篷,替他拍了拍肩上的风尘,又捧过手炉,塞到沈怀霜手中。他也没管别的宫人看到怎么想,捧着沈怀霜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你冷么?”钟煜低头呵了口气。沈怀霜的手很冰,像被这气候冻到了,这会儿才暖起来。大赵在北方,冬日下雪,积雪深处能有半尺厚,这快近冬日的时候,天气已然有南方的深冬透骨的寒意。沈怀霜哑然一笑:“我又不怕冻着。”钟煜没管他说什么:“先生,明日宴席你若不想可以不去。出征前,我说的陪先生闲云野鹤,你想好了,挑个合适的时候,我就和你回崐仑。”沈怀霜接过手炉,笑容淡去,又笑了笑:“好。”钟煜望着沈怀霜淡去的笑,指节摁在沈怀霜手背上,一时忘记食指指背还贴着手炉。“嘶。”突如其来地刺痛烫到了他。“子渊,你没事吧。”沈怀霜低头,在手掌里翻了翻钟煜的手指,见那处没什么伤,才松了口气,又抬头,“你最近怎么总是在走神。”“大概是累到了。”钟煜偏过头,避开沈怀霜的目光,把话题截止了,道,“再晚些时候,那茶馆要关门了,下午会落雪,从茶室往外看,湖面落雪,还会结冰。你不是说,想看看这里的雪天是什么样的么,走吧。”“诶诶诶,殿下!”钟煜和沈怀霜没走几步,富海抱着拂尘,迎面走上来,半老的面庞上皱纹更深,他低头和气地笑了,鞠躬道:“殿下,娘娘有请,还请殿下和奴才走一趟。”“什么事?”钟煜眉心一皱。“哎……”富海低头道,“娘娘是有些体己话和殿下说。”钟煜反问:“有什么是先生不能和孤一起看的?”富海头压得更低,末了,他妥协道:“还请殿下和仙师往这里走。”两人置身于满是画像的室中,各类官家女子美态纷呈,或温婉梳妆,或巧笑盼兮,画卷琳琅,铺展了一室,满是墨香。沈怀霜从屋内一端望向另一头,画卷入目,他愣住了神,像是被什么忽然撞了下,可须臾之后,手又被钟煜拉过。钟煜瞥了眼,面色铁青,拉着沈怀霜,拂袖出了屋。“诶,殿下!殿下!”富海头顶冒大汗,抬袖擦了擦,抱着拂尘,小步过去。
“去和皇后说。”钟煜没回头,心头莫名极其烦躁,握着沈怀霜的手,回头道,“再把婚娶一事搬台面上,孤就同先生回崐仑,避世避个干干净净。”富海擦汗连连:“殿下!殿下!”道上无人,钟煜低过头看向沈怀霜,遮住了西斜的日头,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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