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差点被自己手里的粥噎住,他费力地咽下那一口,又低头拨了两下勺子,想了想,还是呛道:“不至于。”钟煜轻轻叹了一声:“落灰了。”低沉的轻叹声又撞进了沈怀霜的耳朵里,接着,他的鼻梁上又落了段指节。钟煜刮了过去,又在沈怀霜鼻梁上揉了揉,他没有揉得很暧昧,只是单纯帮他擦去:“都说让你不要帮忙,这下又和我弄得一样脏了。”沈怀霜忽然低头,背过手,在鼻梁上抹了下:“留在这里,我总是要做点事的。”钟煜望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他撑着桌子,像是释然又像是感慨般叹了一声:“很早以前,你在崐仑的时候和我说过的,你会做寻常饭食,要是有机会,你也能养活我。没想到你走之前,我还能吃上你做的饭。”沈怀霜缓缓停下了动作。说到这里,钟煜又笑了笑,摇头道:“算了,这事不提也罢。时至今日,我看到你高兴就好。”分离前一天,钟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白日从沈怀霜床上起来,整个人变得额外轻松,甚至会哼两声沈怀霜常常听过的曲子,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他也会告诉沈怀霜,大赵的事很快就要收尾了。他会顺利地回到崐仑去,昭成多年的夙愿也终将实现。他会在寻一处秘境,把莱阳山庄迁移过去。钟煜偶然平静的时候,沈怀霜也会沉默地听着他说。不管沈怀霜回不回应,钟煜一直是那副放下所有的轻快模样,就好像要飞升离去的是他,而不是沈怀霜。这种近乎异常的平静,在他出门前达到巅峰。沈怀霜梳洗后,在门口看到了穿着少年时黑衣装束的钟煜,青年沐浴在门口的晨光下,面容俊朗,他头上马尾高束,发带也是少年时的那根素色的长带。腰上别着那把擦得极亮的平生剑。钟煜的武器是弓,偶尔用剑。那把平生剑算得上是一把极旧的故剑。它是沈怀霜最早给他选的,只适合金丹前的修士用,可钟煜一直留着它,用最好的玄铁、灵气去养它,硬生生把这把剑灌到了元婴以上修士都能用的程度。青年靠在门口,抱着臂膀,朝沈怀霜笑了一下。澄明的晨光落在青年的笑靥上,他眼尾痣随着眼尾弯起,满目都是即将外出采风的欢愉。“走,我带你出去看看。” 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钟煜朝沈怀霜走去,拉着他的臂膀起来,原地绕了一圈,发带荡漾,他摁着沈怀霜的肩膀,让坐在镜子前。镜子前已经全然一空,只剩下当年钟煜留给沈怀霜的发簪和梳子。钟煜娴熟熟地帮沈怀霜梳头,穿过发丝,挽起他的发髻、系好发带。他还帮沈怀霜挑了衣服,拉着他的手,正大光明地青山上走出去。沈怀霜一直走在钟煜的半步后,他由着钟煜去牵他,他们穿梭在集市中,走在杨柳抽丝的河畔边。石桥下,撑船的船夫徐徐撑起竹蒿,远远划出长条的水痕,河底满是荇草,水汽蔓延,鼻尖满是秋时丰收的味道。沈怀霜驻足望了望,他才低头,余光瞥见桥上有个卖冰糖山楂的小贩。钟煜买了整整一包冰糖山楂,他的手一直和沈怀霜牵着,沈怀霜感觉到手上的拉力再变小,接着,他肩膀靠上了钟煜的肩膀,手里也就落了那一枚小小的山楂。“尝尝吧,这个不酸。”冰糖山楂这果点红艳艳的,像是滚过了澄黄的琥珀。沈怀霜收山楂在掌心,一路和钟煜从桥头下去。糖壳融化在他手里,是粘稠的,他再低头的时候,那枚山楂表皮的焦糖早就不见了。钟煜在沈怀霜耳边道:“糖化了就不好吃了,你再换一个尝尝。”这话和崐仑山下时,一模一样。钟煜又拿了枚山楂,含笑放在他面前。沈怀霜不想接,青年把那块山楂送进了他嘴边。钟煜像弥补过曾经少年时不敢做也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压着沈怀霜的后背,几步踉跄,靠在了柳树上。桥下的位置不算太隐蔽,好在来人不多。沈怀霜唇上接触到的东西软绵得不可思议,唇齿交融,耳畔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背后压的力道不沉,但他常年不变的心跳越发加速地跳动起来。那个吻很悠长,风声在放大,呼吸声在放大。糖壳和果味在齿颊间爆开,唇齿间都是甜的。钟煜好不容易才舍得和沈怀霜分开,他牵过沈怀霜的手,徐徐走着,走两步,就回头对他笑。他又急于向所有人证明他喜欢这个眼前人一样,紧紧扣着沈怀霜的手,他时而肆无忌惮,时而小心翼翼。下桥的时候,钟煜反扣着沈怀霜的手,他走了会儿,却没找到卖栗子的摊,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怔愣。沈怀霜偏头望了他一眼,叹道:“没事,吃面也是一样的。”“好。”钟煜对上他目光,莞尔一笑。他很快找到一家好的馄饨铺子,和沈怀霜坐下,吃完了面,又和他抢起一碗馄饨。沈怀霜一开始不给,钟煜就去抢,抢到后来沈怀霜不想吃了,钟煜又抱着碗,一口一口喂给沈怀霜吃。钟煜看沈怀霜吃了下去,又对着沈怀霜明朗地笑。一切就好像回复到了那场陡然的变故发生之前。他们都没有变。钟煜喜欢沈怀霜也不再是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到了夜间,他又带着沈怀霜坐在楼顶,看着烟火重重,夜风吹来,满目火树银花,沈怀霜抬头,仰望着,静静地看,钟煜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看着他静静地看,像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沈怀霜,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沈怀霜本来没什么情绪,一天看钟煜反常地带他逛了一圈大赵,心绪早已如波平如镜的池水。他听到了那句喜欢,心口像被针刺了下,痛意不断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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