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沈怀霜袖子下,两指粗的勒痕赫然印在苍白的手腕上,淤青红痕,十分醒目。——那分明是仙门对打弄出来的伤口。沈先生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他静静凝视着葛大夫,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桐儿看着爷爷凝神探脉,眉头是越皱越紧,一旁的沈怀霜依旧神色自若,偶尔也会对上桐儿的眼睛。“你年纪轻轻的,寒症也太重了,身上哪儿那么多毛病。”葛大夫撤手后,呵斥了一声。下完药方后,他朝沈怀霜脖子上看去,又发现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淡去。“好生吃药,专心养病,你这病养上大半年也不一定会好。”葛大夫把药方塞到了桐儿手里,“桐儿抓药去,这次好好把独活和羌活分分清。”方子抓好递上来,沈怀霜谢过桐儿,躬身对葛大夫说了几句话,转身走了。桐儿看着沈怀霜渐渐远去的背影,颇失滋味地捧住了自己的脸:“爷爷,刚才那位先生,您瞧出些什么来了吗?”“就寒症啊,我还能看出什么?”葛大夫淡淡答。“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桐儿摇了摇葛大夫的臂膀。“不知道。”葛大夫捋着胡须,笑眯眯地回屋喝茶去了。桐儿捂头,瘪了瘪嘴,继续趴回药铺的柜面上,翻起沈怀霜和他们讲过的书。这几日课上来人很多,先生上课也很好听。但她觉得先生肯定会点别的东西,或许他还知道京城中的事。她书没翻几页,忽然又听到街上的人吆喝起来,依稀是“陛下有庆典,举国上下,人人有赏,每家一吊钱……”本来在内堂喝茶的爷爷突然撩开帘子,从帘子后探出半个身体,瞧了一眼桐儿:“乖孙女,早些日子就听说有赏钱,没想到是真的!!趁那人还没走远,你赶紧上去问问!”“爷爷送赏钱的人跑远了,你别急着等我回来。”桐儿从凳子上跳下,利索地追着人出去。此时已近黄昏,人群在往家中挤动,桐儿领完赏钱却调转方向,往沈怀霜的书堂去了。“先生!”桐儿远远就喊了起来。沈怀霜从书桌前抬头:“桐儿怎么过来了 ?”“皇帝陛下有赏,我跑出来正好再看看你。”桐儿又道,“先生先生,我听你说话,一点也不像别的地方的口音。可是之前家住在京城?我听说,京城那里的姑娘衣裙都比花香,文人的笔下的墨都能把运河染黑,可是真的么?”桐儿的话实在太多了,连珠炮弹似的。沈怀霜淡淡地笑了笑:“我……呆过一段时日。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你说京城很美是真的。尤其是过节的时候。下雪的时候,可以接到很多白雪。”“我听人家说京城一直是一处不眠的地方。”“他们头上的玉器可都是从’金御坊’打造的?”沈怀霜思绪一下子就飘得很远。他触了触头上发簪,笑了笑,神情颇为苦恼:“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你说的店好像是有的。”“那您知道现在的陛下吗?今天听里长说,她是太子退位后上去的第一位女陛下。”“原来的太子殿下接管莱阳山庄,却是成了这一派的新掌门。”“先生,你说这世间事怎么那么稀奇。”话落,沈怀霜却没有跟上,他的思绪一直没有从刚才缓回来,恍惚之中,他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是少年模样。后来,身旁的少年已然长成青年,个头还比他高。再后来,他会御剑、修为进展飞快,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会对着他笑。他会陪他走过很多路。他说过,他愿意一直一直陪着他。可他一想到这个人,心绪就会变得非常复杂,说不出是怀念,还是意难平。这个人说过很多次,要带他回家。要和他有很多个将来。接下来,就是让沈怀霜不想再想起第二次的情景。从前待他很好的青年将他拦在座位前,青年面色冷厉,紧紧反扣住两人的指节,又在质问之后崩溃,一边发狠,一边落泪。“我这般求不得,你能不能给我解惑,告诉我怎么做。”“我求你怜我,爱我,心悦我。”“沈怀霜,你别爱这世人了。”沈怀霜的那颗心像被彻底劈开。他快分不清什么是爱恨,那场极致的交融又反反复复地把他抛上云端,坠入海面,又回到云端。恍然从回忆中抽身,沈怀霜像淋了一场大雨,浑身泛冷,一抹额上,触手都是冰冷的水珠。他望着自己的指尖,短暂的一刻竟过得那么漫长、荒芜,望不见尽头。“先生……你怎么啦?”桐儿又问。“没事。”沈怀霜淡淡摇头。万家炊烟时,沈怀霜回书堂收了桌上最后一本书,桐儿还在他身后絮絮叨叨。沈怀霜手里的书也不过是开蒙用的,教授为人的道理。他对着学生念书,正好也要养上一段时间的病。他可以在小云镇继续留着,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一个地方找人,但是记忆中夹杂了很多东西,他记不清,那些东西模模糊糊,像一块块碎了的镜片。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像散落在风中,沈怀霜立在书堂里面很久,久到没有留意到小云镇门口有车马声。小云镇药铺门口,马车上落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请问沈怀霜,沈先生在这里么?”来人面容俊朗,身着黑衣,腰上佩着一把旧剑,那剑的剑鞘旧了,外部的铁饰被他反复擦拭,如雪般银亮。葛大夫挑眉,一扫来人,先是被他话语惊了一瞬:“你找他做什么?”钟煜:“家师沈怀霜暂居此地。”葛大夫摸了摸胡须。天将降暴雨,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书堂。他还没回去。”钟煜抱拳行了礼,边收手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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