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别说是601房间内,就连走廊里值班的那几个npc都已经给她彻底清空了。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只有一点轻微的、单调的、冗余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催人入睡,例如中央空调运转时的嗡嗡风声,例如墙上钟表走动时的卡格声,还有床上那人平缓的呼吸声。这些声音反而更衬出这儿的寂静。恒温的空气死水一般堵塞在房间内,缺少生机勃勃地流动,只偶尔被床上病人的呼吸所拨动,死气沉沉。迷梦一般的假想中,代表不详的黑绿色霉藻已经在屋子里疯狂生长,挤占了整个空间,拼命汲取新鲜的养分和活泼的生机。“嗬——”一阵急促的抽气声。床上的卞景和骤然从黑暗奇诡的梦中惊醒,猛地深吸一口气,身体一阵抽搐。躯体不正常地瘫软,似乎被打了肌肉松弛剂,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药物,连手指尖都完全抬不起来,只能死鱼烂肉一样软趴趴地铺在淡蓝色的床单上。口鼻附近的气体争先恐后地穿过大大张开的双唇、鲜红的鄂部、缩紧的喉咙,赶在深处咽部未闭合之前进入肺部,在肺泡之中沉涩地交换。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郁。并不好闻,反而刺激得肺部瑟缩战栗,像是含进去一大块刚拿出来的、还冒着白色雾气的冰。情绪激动间,吸气太急太快,嗬嗬声如同被绷到极限的琴弦,在某一瞬间出乎意料地断裂,尾音戛然而止。卞景和双手下意识揪住床单,苍白的嘴唇仍旧无力地开合着,脸侧咬肌用力到近乎痉挛,如同被渔民猛地捞出水面的深海鱼,徒劳无功地鼓动粘腻潮湿的腮部,疯狂拍打短小的鳍,试图汲取空气中陌生干燥的氧气。用力到了极致,他开始拼命咳嗽起来。倒冲回来的大量气体一瞬间岔了方向,挤入不该存在的部位,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经络交通的小血管因为巨大的应激压力而纷纷破裂,微不可见的血流沿着破孔,从气管粘膜表面溢出,浸润了厚实的假复层纤毛柱状上皮。虽然不至于咯血,但那恶心的血腥气立刻一阵一阵地反上来。铁锈味干涩腥甜,弥漫在大张的、拼命喘息的口齿间,是一种仿佛被炭火熏烤灼烧的奇异感受。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被搅得一团乱的脑子。事实上,还是那种熟悉的感受。仿佛虚空中有什么顽劣的孩童打算来个不入流的恶作剧,于是粗暴地掀开无辜者的天灵盖,往白花花的脆弱脑花里扔了一个兵乓球大的锋利针球,又把脑子随手扔到抽水马桶里旋转混匀。布满长长尖刺的针球因此滚动起来,灵活而疯狂地在粘腻的脑浆及脑脊液中搅动,像是打蛋器在蛋清液里搅拌,打出白腻绵柔的鲜奶油。
“嘶……”卞景和痛苦地倒吸一口气,双手牢牢抱头,修长细瘦的手指深深插入汗湿高热的发间,用力到几乎要发白发青。他蜷缩成一团小虾米,战栗磕巴的牙关抵上并拢的、紧绷的膝盖髌骨,生理性的热泪一大股一大股地从紧闭的红肿眼角疯狂溢出,瞬间打湿长长的黑色眼睫,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乱七八糟。许多陌生的记忆被人暴力塞进混沌的脑子里。画面一帧一帧地闪现,随即在黑暗中被完全撕碎,强行融入原本的记忆中。一只硕大的蛞蝓、粗黑粘腻的体表软趴趴地瘫在圆桌上……体型巨大的、长着人脸的章鱼怪物,狞笑着伸出柔软灵活的生殖腕……还有一个五官英俊、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浓烈哀伤……所有碎片化的图像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作一条广阔的河流,慢慢汇入原本的意识中。“呼、呼呼……”那种可怕的疼痛开始减弱了。卞景和无力地松开双手,半眯着狭长阴郁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半空中的某一点。大股分泌的汗水已经彻底打湿了他身上单薄的蓝白色病号服,在洁净的床单上浸出一个深色的人影。他现在全都想起来了。包括本、包括宗柏、包括游戏,所有应该知道的一切,他全部都想起来了。果然,拿到身份卡时的猜测是正确的。游戏设置人物角色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其实就是一个隐晦的提示,暗示玩家们,在这个本里,他们的主观意识很可能会被npc动手脚。护士每天会给玩家送来药片,监督他们服下,必要时会采取强制手段,以此让玩家忘记前一天的事情、失去关于游戏本身的所有记忆。但卞景和很幸运。在第三天从病床上醒来时,他的金手指突然开始疯狂预警,身体机能出现程度极高的紊乱,难受到让人无法忽视。当时的自己虽然摸不清楚情况,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偷偷藏下了药片。当天18:00,同样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痛苦折磨,第三天的卞景和成功恢复了记忆。意识到不对劲,他本想立刻出逃,好与宗柏汇合,商量商量应对之策。可实在不凑巧,那个喂药的小护士却突然来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猜到卞景和没有乖乖吃下药片。情况实在万分紧急,一旦被npc发现,卞景和也不能保证对方是否会对自己采取某种暴力手段。无奈之下,当时的卞景和只能咬破舌尖,撕下手边的布料,匆匆用血给第二天的自己留下警告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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