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大孰小,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后来,见陛下依旧痴迷于虞氏,朝臣忽然慌了。一开始是少数御史往御书房递折子,明里暗里地提及此事;后来见陛下不为所动,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彼此心里一惊:问题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陛下竟是动了真情。于是他们开始在朝堂上面谏。讲得吐沫横飞,青筋直跳。圣上自是龙颜大怒,将带头的几人下了大狱。这一举动,如水入油锅,惊声阵阵。满朝文武惊慌不已。朝臣见皇帝如此痴迷一女子,竟拧成一股绳来,抛却以往的不愉快,暂时放弃党争之见,结成了联盟。直谏,跪谏,死谏。直言陈辞有之,破口大骂有之;老泪纵横有之;彼时的中书郎胡宗闵是个最迂腐不过的儒家文人,见状,竟书了一封血信,昭示天下。布告中,贵妃虞氏便是那妲己转世,褒姒轮回,凭借美貌蛊惑圣心,妄图颠覆这大魏江山。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连带着,她兄长虞伯延也受人排挤,多日不曾上朝。胡宗闵的檄文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站出来支持他的年轻士子衣冠如云,将皇城门堵得水泄不通。蛰伏于暗处的匈奴探子,靺鞨质子也蠢蠢欲动,只待时机成熟,便浑水摸鱼。局势一触即发。值此危难之际,陛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得更为清醒,以及冷酷。文臣死谏,他不阻拦,任他们撞柱而亡。至于想靠死谏青史留名,必不可能。凡是死谏的朝臣,家族底细都将被羽林军翻了个底朝天。霸占农田的,欺男霸女的,族人为患一方的……挨个去查。当观者,哪个能保证自己寒素清白,没有一丝问题?便是自己两袖清风,宗族众人也不会如他这般洁净无垢,哪能经得起细查。这一查,便发现了不少问题,且桩桩件件都比常人想得要严重许多。宋还记得多年前的那场朝会。寂静的宫殿上,响起太监干紧的声音。“中书郎胡宗闵目无尊上,家族中人罪行累累。贪墨军饷,密联边将,隐匿族田,坑害族兄……;“虎贲将军辛居安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徐州刺史江泽性情贪鄙,违天虐人……”“青州边牧……”
……朝臣伏跪在地,汗如雨下。被点名的重臣皆面色苍白,身形摇晃,只觉大难临头。朝会持续了整整一天,从日出至日落,待朱门大开,众人一时恍若隔世。他们扶正璞头,沉默着,鱼贯而出。再无一人多言。为首几人,圣上判他们阖族流歧岭南,并没有赶尽杀绝,成全了点君臣情谊。君臣之间也达成默契,不再生事。一场浩荡的事端消弭于无形。事情平息后,陛下整肃长安,将妄图兴风作浪的贼子揪出,施以极刑,曝尸于街,以儆效尤。菜场口,连着流了几日的污血,打扫的杂役清扫数日,青砖缝里的血迹才渐渐淡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朝臣讷讷不敢多言,只偶尔在吃醉酒后嚷嚷几句,面上倒是恭敬无比。转眼间数年时光已过,太子陆霁年岁渐长,智珠在握,勇冠三军,俨然有明君之相。三公太傅终于放下心来,总归皇室有后,殿下又这般出众,大魏的江山想来是无虞的。贵妃虞氏早年不得人心,但她进宫多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又为人低调,似乎也不曾听闻她有过向皇帝进奉谗言之举,倒是看她顺眼许多。自然地,对虞国公府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多方势力在多年角逐后,终于到达一个平衡点,而陆霁,便是维持平衡的关键核心。他此次失踪,并不是一个人的失踪那么简单,更代表着他们辛苦维持十数年的平衡被打破。前朝后宫,明里暗里,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此事,也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见乱心喜,试图趁乱生事。宋卓安两夜未眠,眼底青黑,犹如困兽,焦虑慌乱。日头渐起,暖意渐高,可他身上依是遍体生寒,令他又添了件衣物。正当他欲出门之际,院内忽然跑进两个卫兵,脸上带着狂喜,激动。见两人神情如此,宋卓安背上忽然传来一阵麻意,只听二人颤抖着身子说道:“刺史,太子、太子殿下找到了!”宋卓安疾奔而出,一把捉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卫兵,“殿下在哪?”卫兵吃痛,吸口冷气,遥遥一指城门方向:“殿下在城门处,身边有一年轻女子。”宋卓安大喜,没注意他的后半句话,吩咐下人备下马匹,纵马而出。府上长史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迅速将奴仆集结起来,让他们尽快打扫庭院,准备饭菜。想起卫兵说殿下身边跟有一女,又命下人开了库房,拿出一截上好的匹缎。兵荒马乱,自不必提。城门处,陆霁、虞行烟站在人潮中间,神情微妙。城门甫开,近郊百姓排着队,接受校尉的检查后,有序进城。买菜的老农,摆摊的手艺人,穿着富贵的商人,微垂着头,依次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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