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也大声道,“奴婢们方才走得很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她重重强调,反而显出几分欲盖弥彰。虞行烟垂眸一笑,唤她们,“走吧,前面还有热闹看呢。”绿翘和海棠对视一眼,傻笑两声,忙不迭地跟上。小巷再度恢复了寂静。许久后,小巷旁边的一处院落里,门“吱嘎”打开,一青衣男子无声出现。他手中,正捧着一盏琉璃彩灯。他定定地看了琉璃灯许久,然后双手一松。“哗”地一声,彩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三少爷!”身后的小厮惊呼一声。他不明白,少爷整整寻了这盏灯一个晚上,怎么能舍得将它摔碎。明明,这灯比双鱼灯要好看许多!谢三郎眼神凉凉,“灯再好,人若不喜,又有何用?”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北风吹来,掩住了他面上浓浓的阴郁。 灯火阑珊月上中天,霜寒满地。冬寒未去,但春意却已萌生。长街上,万人空巷。少男少女们穿着各色新衣,游曳于人潮中。远远望去,那衣服上的点点辉光,伴着荧荧流火,似坠了层银花雪浪。客栈高处,一素衣女子斜倚栏杆,凝眸四望,唇边逐渐扬起一抹笑意。这女子正是沈黛。前些日子,她接到了虞行烟的来信,邀她来临安一叙,共赏春景。沈黛动了心思。她和虞行烟半年未曾见面,着实有些想念……且年节刚过,冰肌坊生意平平,无需她和以往那般寸步不离地看顾……她略一思索,便应下了。从帝京到临安,相距甚远。沈黛先乘马车,又走水路,最后又换马车进城。因下雪的缘故,原计划五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七日。虽然沿途都有虞家的护卫护送,客船、马车也算得上舒适,但舟车劳顿之艰还是让沈黛感到疲倦。马车停下时,恰值傍晚,距灯会不足一个时辰。“姑娘,进城了。”马夫低声道,唤醒了车厢里星眼微阖的女子。沈黛掀起车帘,见道路两侧俱张灯结彩,转了心思,吩咐他:“不去虞府了。先找个客栈安置吧。”她现在过去,虞府的人还得安顿自个,怕是要错过这灯会了。收拾完,梳洗完毕,已是华灯初上。沈黛换了衣,径直往楼顶而去。
住宿的客人都出门看满城灯火去了,唯她这个闲人,无事可干,独自于高处俯瞰众生。远处,传来水墨调的吴侬软语,潺潺切切,隐约可闻。她闭眼细听,两指搭在朱栏上,跟着轻轻哼:“却拟这繁华盛景,都做了泥胚荒垣。叫奴如何不怨他。”……“回路已无门,此身且去且莫停留”……“莫忘,莫忘……”她声线绵软,唱得柔婉哀致,叫人听了,心下不觉凄凉。沈黛和了几句,品出这词中的悲意,慢慢止声,脸上的笑淡了许多。许是今夜灯火耀耀,又或是那歌悲怆幽怨,此刻,她忽地感到一阵寂寥。仿佛天地之间,唯余自己一人。她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至于上一次……晤,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孤独的感觉时,自己似乎还是个小孩儿。沈黛皱眉苦思,一些尘封久远的回忆渐渐飘了回来。记忆像是蒙了层纱,人探身去瞧,只觉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四岁前的生活,沈黛忘了很多,偶有几个零星的、模糊的画面会在某个时刻悄然卷到眼前。她记得母亲怀抱很温暖,记得鼻尖融融的槐香。她记得每天逗自己的男子身上的红衣无比鲜艳,还有那腰带折射出的金色光芒。几令她目眩。她用手去扯腰带,勾着它玩,有时会听到母亲的呵斥。“你先把衣服换了,不然女儿老要玩儿。”年轻男子听了,诺诺称是,换身衣服后就来抱她。她缩在他怀中,开怀地大笑,无忧无虑。沈黛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只听到那女孩的笑声是那么亮,那么响。之后,场景就变了。沈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那处小院的。仿佛是一睁眼,她便由父母疼爱的女儿沦为了扬州行院里的孤女。身旁,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都在闷声哭泣。唯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无措。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见她不哭不闹,笑出声,满意道:“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性子也静。倒是可以好好调教一番。”她的话一锤定音。之后,她得到了重点培养。抚琴,习字,唱曲,学舞,沈黛日日忙着上课,并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神智也蒙昧,并不了解自己的处境。直到两三年后,她年纪渐长,才意识到当初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谁。知道真相的那个晚上,她如遭雷劈。只是枕在榻上,揪着被角,闷头哭泣。并不敢大声,唯恐下人听见,禀了看守的嬷嬷。
第一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