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空调太足,回南天又太多霉味,他离开天花板掩盖的地盘,体验未知的东西,想太阳暴晒他,大雨淋他,想出汗,想瑟瑟发抖。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精神危机,内心比身体更需要自由空气,路上这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就是他要做的事。这一瞬间,他感受到自由。谈梦西看向游叙,“不管你陪不陪我,我都会来做这些事。”游叙呼出一口气,摘掉他头上一根枯草,“我陪你来了。”“刚才滚下去的时候,你的脑子里还有营业额,贷款,理财那些?”谈梦西枕住脑袋,放松地躺着。游叙捏着这根草,回味刚才畅快淋漓又纯粹的玩耍行为,肌肉酸痛地颤抖,灵魂在尽情地狂欢。他笑着摇头,“没有。”“开心吗?”游叙想了想,发自内心地说:“很开心。”在太阳下,草地上,这样空躺着,已经很开心了。谈梦西说:“天气真好。”“是啊。”“我说的好,不是说太阳这么大,没有云,天这么蓝。”谈梦西盘腿坐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游叙扬起上半身,双臂撑在身后,杂草在他的身边摇曳,“哪种好?”“我们在十二年前的六月认识,那个六月之前,我的天空好像永远是悲剧的阴暗的灰色,一周七天下雨,还没有人跟我说话。然后,我遇到你,我才知道世界可以很热,很亮,很有意思。”谈梦西的声音都惬意了,尾音拉得轻又长,“今天的天气,跟我遇到你的那时候一样好,我也跟那天一样开心——”耳边,杂草沙沙响,山风呼呼吹,嘈杂,却又因为谈梦西的话,感到宁静。游叙呆呆地看着谈梦西,阳光融入他的身体,混入血液,舒适地温暖着。谈梦西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你笑得很好看。”游叙根本不知道自己笑了,“我看看。”照片里,他眯起眼睛,咧出一口大白牙。他瞪大眼睛,“好傻。”“傻?”谈梦西说,“不傻,阳光,有亲和力。”“傻笑!”游叙感觉自己的形象严重受损,恨不得抢走谈梦西的手机。不能抢,他板起脸,摆出冷酷的表情,竖起一条腿,“你给我拍过一张。”“不要,这是虚假的英俊,我喜欢真实的傻。”谈梦西拒绝,打开自拍,“在原相机里,我的脸还有点歪,有什么关系?”“没我傻。”“你以前经常这样笑,有时候幼稚地发小脾气,我一哄你,你又藏不住开心,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游叙的下巴都要掉地上,“经常?”“嗯。”谈梦西又拿照片给他,“就是这样。”游叙看着自己无忧无虑又傻气的表情,心中感慨万千:“好像是,我记起来了。”“什么?”“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笑。”在谈梦西面前,游叙有些耐心,还会低头;在别人面前,他更现实,性情接近狂躁,极少发自内心地祝福或者替他人着想。在他十一二岁之前,还是个小男孩时,他爱笑,发自内心的笑,冒傻气。“后来我发现,我的同学朋友总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我,我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就是觉得我很傻,小丑,说些逗我的话,觉得我好欺负。”游叙说,“你看,小孩子之间多么单纯的恶意。”他不傻,只是单纯感受到美好,比如吃到好吃的,得到一辆自行车,听见爷爷的夸奖。谈梦西拍拍游叙的肩膀,无言安慰。游叙接着说:“我受不了那些目光,学会控制表情,加上发育后长得高,没人再敢用看小丑傻子的眼神看我。”如果说儿时是控制表情,抵挡无端恶意,创业后,这张皮囊长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创业后,他去跟供货商们接触,发现过于诚恳和傻笑,对方便会把他当一个新人,用最高的供货价给他,哪怕售后也比别人更不耐烦更吝啬。他不再笑,笑也是虚假的皮笑肉不笑,点到为止,让自己看起来沉着冷静,像个老手,更严肃凶狠。成熟的男人,有的循规蹈矩得像具尸体,脑袋空空,吃饭睡觉;有的狗苟蝇营,算计每个人,精明得像头畜生。游叙没有那么爱钱,也没有那么贪图享受,自认为良知还在,自由意志消散得不成样子。他在实现一个个目标的行为上愈发熟练,不像尸体,不像畜生,焦虑地单一地活着,倒像动物园里有刻板行为的大型动物。当然,成熟的男人里,还有谈梦西这个例外,像疯了,跟这个世界拼了。“环境一直很恶劣,少数人会感谢你的友善,理解你的真诚,大多数人会蹂躏你的单纯,加以利用。”游叙看向谈梦西,眼神多了宠溺又无奈,“成长的过程中,有人变了,有人没变,你是不变的那个死心眼。”谈梦西说:“我变了。”游叙歪着头,怎么看也没看出来。谈梦西再次打开自拍镜头,“我的眼下多了两根纹。”游叙又笑。第二次傻笑。谈梦西支起下巴,“我爱看你这副表情。”游叙垂下眼睛,猛地爬起来,用行动来掩盖内心的失落。因为谈梦西说爱的这部分,他亲手把它抛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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