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时睁开眼,一人推开一边车门,隔着车,站在太阳底下,用力吸着新鲜空气。有种睡了几年的错觉,他们对这样明亮的光线和湛蓝的天空感到陌生,又为怡人的天气和温度单纯地快乐着。他们简单地收拾一下自己,车又开回了忏悔路。路况还是糟糕,游叙开得很慢。过一个坑,车身颠簸一下,谈梦西歪一下上身,保持平衡。次数多了,游叙学他的样子,跟他一起摇晃。两人勾起嘴角,跟着颠簸摇动,好像在玩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谈梦西给两台手机充电,低下头找数据线的工夫,一段音乐由远到近地传来。两边车窗没关,正巧暖融融的微风涌入,有人在弹吉他,轻快的和弦和风和阳光搭配,迫使他们抬眸,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游叙轻踩刹车,舍不得发出一丝噪音,小声说:“那边。”谈梦西看见了。一辆普通的家用车,斜斜地停在树林间的一块空地。远远地,他们看见两个人坐在车顶,从穿着打扮来看,年轻的一男一女。男孩抱着吉他。女孩偏头看着男孩,黑发垂落,小腿跟着音乐摆动。谈梦西收回目光,看向游叙,微微笑着,“你感觉到美好吗?”游叙也微笑了,“感觉到了。”他们继续往前开,吉他声渐渐听不见,发自内心绽放的笑意还留在他们的脸上。过去有很多个瞬间,他们在心里说“完了完了”,好像地球要爆炸了。完了吗?没有。度过极黑难熬的夜,他们感受到了美好。为阳光,绿树,暖意,吉他声,还有偶然见到其实又随处可见的甜蜜。他们为自身的存在和参与这个世界而感到美好。两台手机开机,屏幕弹出红点。谈梦西先看游叙的,略过顾客们的消息,果然还有不少游叙爸妈的。他清清嗓子,学着游叙他爸的语气:“游叙,乱发脾气没有意义!”下面还有一些人生道理,句式有点像带脏话的网络鸡汤,没念。游叙扯了扯嘴角,“嗯。”“我回个嗯?”谈梦西问。游叙陷入思考。“我帮你回?”“好。”对着屏幕“哒哒哒”打了一些字,谈梦西发过去。游叙问他发了什么,他放下游叙的手机,“我说‘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已经在下山的路上,有些地方没信号,不用担心,到家给你们打电话。’”
游叙皱起眉,这不像自己会说的话,自己真的会回个“嗯”。谈梦西问:“这不是你要说的?”游叙回答:“是。”只是,他经常说不出来。谈梦西理解他这副表情的意思,“我们已经知道,大人很难改变,也很难放下面子。”不说别人,光他们两个,为此受了一路的罪。“他们说什么,不重要,你的做法才重要。就像我们说过,以后还会劝患者去大医院,哪怕他们对我们的好意套上各种罪名。”谈梦西真心希望游叙以后会快乐,真正的快乐,“不管是什么,它都不会真正地攻击你,只是话,只是情绪,你是真实的。相信我,你真的很好。”面向挡风玻璃,游叙的目光发直,有一会儿没说话。承认吧。承认自己与别人之间的差别。做再多努力,别人也不会满意;买再多东西,也填不满缺乏安全感的心;做事和思考再全面,也做不到万无一失。承认自己演不好完美的角色,又不犯法。不需要外界的认同,便不再为自己感到委屈和不甘,追求不到时的难捱和无力感便消散了。事实上,他不需要迁就任何人,只需要迁就自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他有缺点,会犯错,没有掌控一切的超能力;还有很多优点,负责,善良,重感情,像谈梦西说的——数不过来。再看谈梦西,游叙的眼眸颤动,眉毛挑得十分自信,“我相信。”目光好像望到很远的地方,他又说:“人真的会跟着岁数和经历变,某些地方,还不如以前。”谈梦西茫然地皱眉。他说:“以前我爸摔筷子,我把筷子捡了,给他放回去,继续吃自己的。”不要因为别人摔了筷子,不吃自己的饭;不要因为别人的情绪,不享受自己的快乐。“是啊,我都吓傻了,你没事人一样。”“我装的,心里在稀里哗啦流血。我害怕他们说我没用,估计他们也怕我又走投无路。”“害怕很正常,我经常害怕。”“我家的人,总把害怕变成发火,有点不正常。”谈梦西“噗”地笑出来,“这话别说出去。”“以后我随他们说什么,不要求他们认同我的所作所为,也不同意他们没事找苦吃的观念,血缘关系不是吵两架能吵断的,大家该怎么过怎么过。”游叙“啧”了一声,对自己的肺腑之言表示满意,“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最现实的处理方法。”何必跟一些没有实体的东西较劲,听见的是气话、随口一说、侮辱、期望,取决于他的看法。他在很多人眼里做不了自己,自己不饶过自己,却可以在谈梦西的眼里做自己,已经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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