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族菜有点像傣味,喻遐分不出区别。每道菜里都放了很多薄荷,清凉充盈口腔时像咬了一口积雨云。加木姜子的鸡肉细嫩,调味特殊,喻遐慢慢地习惯那股其他地方少见的香料味。辛而微辣,稍显刺鼻,兼有一股来自草木深处的湿润香气。他无端联想到姜换,抬头看了对面一眼。姜换吃饭也慢,筷子举起半晌才放下,一口酸菠萝都要嚼很久。他边吃边抱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读《追忆似水年华》。想到这个,喻遐无端觉得他和姜换的回忆越来越多,可能以后会让他痛苦,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轻易割舍。结完账,姜换问他想去哪儿逛,喻遐摇头说想回青旅休息。前一夜完全没睡好,早晨醒来后两个人又险些擦枪走火,这会儿吃饱喝足,疲累就开始占据四肢百骸。喻遐的打算也很简单,他不希望姜换送自己到火车站去,那个场景,光是想象他就忍不住鼻酸,可他还要在姜换面前维持既有的洒脱。所以他们最好在街头互相告别,姜换不见他去检票,他也不用离开时反反复复强迫自己忍住回头多看姜换一次。姜换却没听懂他的意思。他看一眼时间:“好吧,先回去,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喻遐拒绝他:“不要。”姜换很深地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有一丝喻遐读不出的留恋。营业厅送的装电话卡的小袋子挂在姜换手腕上,他拿出来研究下正反面,然后把那张卡装进自己的手机,递给喻遐。“干什么?”喻遐这次确实不明白。“方便联系家人。”姜换固执地让他收下,“拿着。”喻遐低头注视两人裹在一起的手指,姜换握着他,他握着姜换的手机。金属被体温捂暖了,边缘圆润,但依然有棱角不自地然刮过指腹。他忽地笑了笑,更确定姜换的生活常识严重不足,一个公众人物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你想一出是一出啊?手机能随便给别人?”“又没见不得人的东西。”姜换短时间内已经做出决定,在那之前他想好了一切应对说辞,包括喻遐此前和他约定的不要再联络,“溪月小筑的地址网上都能查到,等你回东河,别的都处理好了以后,邮寄到这儿,收件人写杨观凤,她会拿给我。”“万一我把你的隐私四处传播呢?”喻遐故意说,“知不知道像你这种人连电话号码都很值钱的,还有短信,照片——”姜换失笑,抬手揉乱喻遐的头发:“小孩儿,我怕你啊?”
喻遐嘴唇张了张,还未组织好语言,姜换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排的门,在喻遐反应过来前对司机报出了那家青旅的地址。“好好休息,路上一切顺利。”姜换略一思索,又说,“手机记得还我。”他们没有留“再见”。那一天的春明是最常见的灿烂夏日,蓝天晴朗,金色大街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喻遐坐在出租车后排,拿着姜换的手机不知所措。他试着点了点屏幕,没有密码,壁纸是一张看不出地点的照片。远山淡影,流云聚散,白色的雪顶露出一角,但色调阴沉沉的,构图不像一张标准风景照,光影也不好。他直觉拍摄者就是姜换,于是壁纸越看越说不出的漂亮。喻遐在青旅拿了行李,他想赶紧离开,以免姜换待会儿突然回来又猝不及防地碰面——姜换说过要去接前男友,他一点也不想见那两个人在一起。没退房,喻遐经过前台时和谢文斯打了个招呼。对方问他:“姜换人呢,不送你?”“他有事我也有事。”谢文斯听了就笑,说你怎么这么酷啊不会跟他撒娇吗。喻遐心道是他不想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撒娇,而且姜换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在附近几条街逛了逛,买了瓶矿泉水,两盒压缩饼干当36个小时的干粮,因为火车上的东西性价比不太高。然后喻遐背着他的登山包,坐公交车,花了将近90分钟穿过整个春明市抵达火车站。候车的时候他把姜换的手机重启了一次,因为电话卡更换成了自己的,仅有的几个软件重启后收不到验证码就登不上去了。相册还在,像个潘多拉魔盒。喻遐忍了又忍,最终耐住巨大好奇心的侵蚀没有打开过。离开春明市时夜幕将至,落霞被绿皮火车甩向遥远的城市天际线,喻遐靠在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夕阳,直到眼眶酸痛,不得不伸手去揉。他擦了一手咸而苦的湿润液体,坚持了一路的冷静面具终于崩塌。k字头绿皮火车带走喻遐,大约等他到达第一个大站的时候,姜换出现在春明火车站的出站口,歪歪斜斜靠着墙边。十分钟后,他掐灭烧到一半的烟,看向从人流中走出来的颀长身影。男人不算太高,很挺拔。他戴鸭舌帽,头发剃得很短,两鬓处只留下一层青茬儿,让他本就十分立体的五官越发如雕塑一般。轮廓深邃,眉眼还算清秀,长相乍一看有点普通,却偏偏让人在平凡的初印象后忍不住看第二眼。尽管已经提前被打过预防针,姜换还是觉得褚红这段时间的变化确实大,特别是发型,跟寸头差不多了,几乎让他没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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