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怎么来了?!”他见兄长面容枯槁,整个人瘦脱了形,心中好不焦急,关切地问:“大哥,你的病怎样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此次进京官家有没有责怪你?”完颜鼎心疼地回握住弟弟的手,待要说话,忽然一阵头昏眼花,极力支撑着才没有晕厥,喘息片刻方低道:“我不要紧,此次是官家诏我入京。前番仲泽回来说你一切都好,可我哪里放心得下,一闭上眼,就是那日你被大理寺押走的情景……”完颜彝越发歉疚,拉着兄长枯瘦的手臂说不出话来,只听他歇了一歇,又欣然道:“陈和尚,官家已答应放你出去了!”原来正大四年春,蒙古兵围西夏都城,并分兵攻打金国临洮府,完颜鼎奉命领兵西行,增补陇右关中防线。入朝觐见之时,皇帝惊见他骨瘦形销,问道:“卿病瘦如此,是因方城狱未决之故耶?卿但行,朕今赦之矣。”说罢,便召承值学士草拟圣旨,又许他先往大理寺见弟郎。完颜彝听罢,并未有半分喜色,低头道:“都怪我连累大哥……大哥,你如今病体未愈,怎好千里驱驰?”完颜鼎笑道:“不妨,圣旨很快就到了,你随我一起去临洮,咱们一起上阵杀敌、荡寇鏖兵,那才痛快!”完颜彝颔首道:“‘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我若真能出去,纵然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了。”完颜鼎听他颇有视死如归之意,略怔了一怔,随即了然地叹道:“仲泽都告诉我了,你莫要灰心,其实她……”话未说完,完颜彝已摇了摇头,抬手正色道:“大哥,我已想明白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我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如今她得遇良人身有所靠,我也为她高兴。”完颜鼎闻言,想起临行前丁谨劭设宴款送,席间曾说起爱妾数次叮嘱他为将军上奏进言,心下一阵犹豫,忖道:“小弟好容易才撇下这段过往,若再听闻她关怀自己,万一引动旧情复炽,岂不平添烦恼?更何况那姑娘也是可怜人,能安生从良已是万幸,切不可再节外生枝。”想到此,他便改口道:“这话说得很是,你出狱后也该修书一封,感谢丁县令多次上书为你辩白。”二人又叙谈几句,狱卒便进来催促,完颜鼎笑道:“郎君容我再等一刻,只待圣旨一到,我二人一同出去。”谁知这一等直到暮色四合也未有释免诏谕,他心知皇帝必有变故,正焦急之际,狱卒又进来催促道:“大将军请先行吧,别为难咱们底下人了。兖国长公主来探监时留得久了,连寺正都挨了骂,何况咱们。”完颜鼎奇道:“兖国长公主也来探望我兄弟?”狱卒失笑道:“怎么可能呢,长主是几年前奉大长公主之命来送仆散都尉的。”完颜彝心中一突,瞬时想起元好问也说过兖国长公主曾为戴氏遗孤求情,二事相叠,足见她与济国公府渊源甚厚,于是忙向狱卒打听当日详情,那狱卒却不肯再多言,只连声催赶着完颜鼎离开,兄弟二人只得忍痛话别。“西边的急报,大将军病重不治,陛下看了奏报就没再说过话。”潘守恒拭去额上汗滴,眉头微皱,“近来天热,陛下本就有些烦躁,长主这时候去进谏,万一触怒龙颜……”“无妨。”完颜宁走到妆镜前,从奁盒里取出一枝珠钗插在髻上,那钗头明珠辉光浮动,足有龙眼大小,一望可知是难得的奇珍异宝。她向来装扮简素,闲居时极少簪戴首饰,此时满头乌发之上只有珠钗一点莹白,更显得那明珠宝光无瑕:“此刻正是献策的时机。”纯和殿中,皇帝默默独坐,心下一片烦郁,勉强对完颜宁笑道:“妹妹不必多礼。”忽然瞥见她头上珠钗似曾相识,神思摇晃,迟疑道:“这钗……”完颜宁颔首道:“正是御赐之物。故人远去三载,今日又逢盛暑赠钗之时。”皇帝神色愈黯,沉默片刻,方淡淡道:“你来见朕所为何事?”完颜宁坦然迎向他戒备的目光,清晰地道:“听闻国朝将星陨落,臣特来劝慰陛下节哀,自古名将如美人,得之何幸也。”皇帝苦笑道:“你倒是干脆,那你说说看,失之则如何?”完颜宁朗声道:“失美人,遗珠之憾恨百年;失良将,家邦之危累万世。如今美人已去,名将已殒,往者不谏,来者可追,陛下何不收之桑榆?”说罢,以手加额,深深拜伏于地。皇帝一声叹息,叫她起身,又嗟道:“朕亲口答应过斜烈,会放他弟弟一同去陇西,没想到台谏二府抵死不肯,竟教朕失信于臣下。”完颜宁垂目道:“陛下虚怀纳谏,台谏舍身进言,皆为圣君贤臣之道。只是如今完颜将军英年早逝,他家弟郎正是代兄报国之时,陛下又何必再多顾虑?此番乾纲独断,既非耽于声色,也非曲法偏私,若台谏不肯变通从权,臣倒有个法子,也不损伤陛下圣誉。”
皇帝将信将疑,探询地看向她清澈的双目,只听她静静地道:“只需一名得力心腹,两匹快马。”宋珪领着完颜彝从大理寺囚所一路疾行至仁安殿,入内禀报后出来低声道:“请随我来。”走到门边,忽然又回过头,温言道:“郎君,人间常有风波恶,无论你等下听到什么,都要看开些。”完颜彝不知兄长凶讯,以为自己死罪落定,一怔之后向宋珪深深一揖:“多谢殿头。”觐见参拜之后,皇帝的态度倒很是温和,只是神态间隐有悲色,强笑道:“听说你在狱中聚书而读,苦学不辍,朕心甚慰。‘文武之道,皆吾家事’,你能兼修并重,他日必有大成。”完颜彝听这话竟是赦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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