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右手,一只鸟雀停在指间啾啾鸣叫,苏南禅一开口便受惊飞走,没入浓茂的枝叶。钟雨仙笑了笑,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手势:“劫数的内容不可宣之于口,我只能告知你,它大约会在三个月之后降临。在那之前,我必须拿回我的记忆与力量,否则劫数难解,我亦有麻烦。”说到这儿,他瞧了瞧苏南禅的神色,见他捧着脸等自己往下说,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心软感。“三个月。”钟雨仙改变了原本的主意,“你陪我到蜉蝣水市寻找钥匙,时限是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救下整个萍乡。”苏南禅问:“具体做什么?”“到那边再说。”苏南禅不多思考,一口答应下来。“好。不过我得先给我家人留张纸条,以免他们担心。”……连天山脉之南,南海入海口,有一座万人城池,名曰蜉蝣水市。水市北高南低,城内水道纵横,密织如网,人们住在水边,平时行船出门,在船上做工、做生意,在那从不露面,却手段不俗的城主管辖下,过着热闹又平静的生活。钟雨仙虽是仙人,却颇有红尘行走的经验,进城时交钱买身份牌,进城后领着苏南禅换上水市风格的衣裳,还租了一条小船便于行路,熟练得连船夫都夸他像土生土长的水市人。水道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摩肩擦踵,有条不紊地划向不同目的地,途中遇到售卖饭食糕点的船,船夫还会停船买一份。钟雨仙也买了两份碗糕,自己拿着一份却不吃,最后都进了苏南禅的肚子。不多时,乌蓬小船停在一栋民居前,水草拥簇、苔痕斑驳的石阶之上,白墙黑瓦的屋子静静伫立,长势蓬勃的老竹探出门墙,浓郁的绿意几乎随着水波和日光,沿墙面流淌下来。钟雨仙率先下船,回身向苏南禅伸出手。苏南禅脚步轻快地跳上台阶,一抬头看见他白玉般的手指,懵了一下。钟雨仙条件反射地蜷起手指,若无其事抬脚向前:“走吧。”“……哦。”苏南禅摸摸鼻子。房子不大,屋前有一方天井,除了靠墙的一株紫竹外再无他物。屋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装潢陈设清雅素净,颇有文人风采。钟雨仙坐在窗前圆桌旁,两手捂了捂茶壶,提起倒上两杯茶,将一杯递给苏南禅。苏南禅接过,豪迈地一饮而尽。
“现在地方也到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总可以说了吧?”钟雨仙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我在蜉蝣水市有一位好友,多年未见,那把能让我融合力量与记忆的钥匙可能在他府上,但以我的身份不好直接探查,所以我需要你潜入他府上,暗中调查,而我在明面上与你打配合。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可以不被怀疑地进入他府邸吗?”“啧……”苏南禅往窗上一倚,翘着脚尖抖两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欲言又止。“说吧。”钟雨仙作势放下茶杯。苏南禅一脸严肃:“你觉得我去他府邸门口摆张凉席卖身葬父,怎么样?”“咔哒”一声,茶杯翻倒在桌上,茶水泼了钟雨仙一袖。周少余是城主府的管家。别看他有个年轻名字,其实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该放手放手,该放权放权,除了盯一盯仆从们干活儿,成日不是莳弄花草就是捧个茶缸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悠闲自在得很。前几日府内丫头婚配,嫁出去了几个,还有俩小厮得病死了,一时人手着紧,周少余便让自己侄儿,也是城主府下一任管家再买几个伺候的人。他侄儿素来麻利,这才一天不到,就领着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小姑娘,找他帮着掌眼来了。周少余从躺椅上起身,浑浊的双眼把面前的三男两女细细打量过去,满意点头。“资质不错,尤其是这闺女,”他指着左侧第一个簪绒花的姑娘,又把手指挪动到她旁边的少年身上,“还有这孩子。长得好看,有精气神,让人看着舒坦。你上哪儿找的人?”周凭,他侄儿凑近了笑道:“那姑娘是在码头找的,我见着她时,她正在卸货。那少年人倒是巧了,刚好在咱们府侧门外卖身葬父,我看他可怜,就把他买下了。”“嗯……嗯?”周少余点到一半的头僵住,瞪大眼睛,“你确定这两人没说反?”戴绒花的姑娘虽比寻常女子高,身量却很纤细苗条。而那少年穿着水蓝色的本地衣裳,笑眼盈盈可爱可亲,哪里是父亲刚没的样子。“真没说反!”周凭见自家大伯一脸不信,赶紧把自己遇到这两人的情形和盘托出。那绒花姑娘确实在码头上干活儿,扛着两大袋货物都能健步如飞,挽起的衣袖下,小臂肌肉虬结,看着能打十个他。而那少年,周凭出门时他盘腿坐在草席旁,拿一个木鱼边敲边念往生咒,有人过去问他,他就掀开草席一角,说他父亲走得早,走得急,家里为他治病花光了银子,没钱购置棺木,只得自己卖身为奴,换点钱财将他安葬。“您别说,他敲木鱼的样子十分的宝相庄严,言谈中也并无悲伤,可见是个心性沉稳,有大智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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