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渐渐袭来。
许久没有梦见过了,于她而言,最怀念的苏家村的夏天。
梦中,她听到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燥热难耐,唯耳畔有阵阵清凉的风,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暑气闷沉,视线朦胧,她似乎看见草庐破旧的屋顶间漏下夏夜的繁星,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曳,面容温柔的女人摇着蒲扇,在她枕边轻轻哼着乡间小调。
熟悉得令她恍惚。
“师尊。”
她动了动唇,声音里带着哭腔。
分明清楚是梦境,可眼眶还是不自觉湿润了。
“怎么醒了?”女子笑得温柔,伸手拢好她被汗拢湿的墨发,视线是那么慈爱而温柔。
“我好想念你啊,师尊。”她情不自禁伸出了双臂,瘦小的身躯卧在女人的怀中,仿佛回归在世上最为依恋的母亲的怀抱。
“我一直在你身边。”苏心珞摇着蒲扇,眼眉慈悲,如若观音像。
明明发过誓,在为师尊大仇得报前绝不落泪,眼泪却好像如何都止不住。
她需要一个,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理由。
那就,就当她是那个十岁的谢锦茵,就当她是还在她身边的那个谢锦茵,这样她就有在师尊怀中尽情哭泣的理由,因为她是母亲的孩子。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她的身上有一道伤口,因师尊死去而留下的伤口。
分明清楚地感受到伤口鲜血如注,她却不知道那伤口在那,在岁月中吞咽下伤口生出的无数由苦痛积蓄而成的血块,无法咀嚼,无法消化,无法吐出,最后干涸凝结成她的执念。
这一生都无法消解的执念。
止不住哭泣,最后嗓子哭哑了,发不出声音,眼眶红肿得厉害,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无声地流下,像是要将她这么些年的委屈和思念都流尽。
可怎么流得尽呢。
师尊,师尊,师尊啊——
茵茵好想好想好想再次见到你。
苏心珞并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哭声渐渐息止,才抹去她的眼泪,将她抱入怀中。
“茵茵。”她目光如若月色,轻顺着女孩颤抖的脊背,知晓她吃过太多太多苦。
而谢锦茵贪恋地埋在她颈窝,嗅着熟悉的气息,鼻子发酸,甚至已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用嘶哑地嗓音扯出几个模糊的字音:“我一定会来见你的,你要等着我。”
你要等着我。
凄寂的夜色里,女人沉默不语,眼底却似笼罩一层薄雾,藏匿了太多情绪。
她紧紧抱着这孩子,眉头蹙着,有很多话哽在喉中,想要开口又无法开口。
洛灵的毒发作得太快,即使是半仙之躯,她也已经时日无多了。
在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中,还能带给这个孩子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让这孩子感到幸福,该如何做这孩子才不会留下遗憾?
自决心以凡人之躯救世以来,苏心珞第一次这样困惑。
她爱着世间芸芸众生,却唯有茵茵不同,她是她第一个想倾尽所有去爱的孩子。
这孩子单纯又固执,嘴上说着不在意她的生死,不会为她的死落泪,背地里却不断寻找着拯救她的办法。
还这般小的年纪啊,连剑诀都记不清楚,整日却翻着那些晦涩无趣的医书,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解救她的可能。
这样善良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她的生死。
她隐隐有所预感,即便她真的死去,这孩子也不能真正放下,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会一直牵挂她,甚至……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凝重下来,不由闭眼叹息道:“茵茵,忘了我吧,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
谢锦茵拼命摇头,紧紧攥着她的衣袖生怕她就此离去再消失不见。
“我不要!我不要忘了你,死都不要忘了你!”
苏心珞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苦笑:“茵茵,你太在意我的死生了,在意到胜过你自己。”
“可你是我的孩子啊……我在这世间唯一所愿,就是往后你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没有困苦,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谢锦茵哭得太厉害,嘴里已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可若,可若,可若我分明能找到救你办法,却不去一试,我这一生都不会活得快乐。”
苏心珞紧抿唇,白发逶迤,眉宇间皆是悲天悯人之色,良久良久,终是响起了她长长的叹息声。
“我知道。”
她太了解这孩子了。
活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吝啬得不肯对旁人付出一点真心,只求自己能够活下去,可若是一旦有了珍视之人,她便会倾尽所有,甚至愿意为那一人粉身碎骨。
可一个母亲,怎会真舍得自己的孩子因自己的死困锢一生,不得自由。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吧,我无法阻止你,但……茵茵,我永远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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