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了,小城里穿西装的不多,殷波素不但穿西装打领带,而且有一年的冬季,还在西装外面套一件毛领皮衣,就是类似红明星金焰的那一种款式,大大的白貂皮围领翻在肩头,修身的长皮夹克,用油脂保养得闪闪发亮,宽宽的腰带系得紧紧的,下面是皮鞋,走在街上当真十分气派,那一个冬天,全城都在议论殷波素的皮衣。
阴丹士林布,尤其在夏天,殷波素顶喜欢穿,孙长龄以为,这种料子倒是蛮适合他,这么多年了,殷波素的面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当初那张年轻的脸,白皙精巧,有的时候,孙长龄便将他的这张脸想象成一枚鸡心坠子,当然是蛋白石的,不是红玛瑙,他这样的脸面,又是这样的身材,穿起阴丹士林长袍,便如同将湖水披在了身上,走起路来便如同湖水在流动,很是好看。
尤其殷波素并不是纯粹古风的,穿这样长衫的时候,往往戴一副银边眼镜——殷波素的眼镜很多,就好像女子收集戒指手镯,他收集眼镜,各种款式材质,金边的,银边的,玳瑁的,色色形形,一律平镜,穿不同的衣服,便配不同的眼镜,西装多配金边眼镜,宽大的毛衣外套配玳瑁框的镜子,愈发显得温润了,穿阴丹士林长衫的时候,便配银边眼镜,格外斯文——另外他常年穿皮鞋,阴丹士林长衫配皮鞋,长衫上面没有折痕,皮鞋也擦得铮亮,八月里还围上一条枣红色的围巾,那毛织围巾的尾端是一串同色的流苏,迎着秋风披在肩上,流苏在风中轻轻摆动,俨然便是东南亚那边的归国华侨,或者是海外归来的青年学生,殷波素的身上,带了一股外国气息,很是时髦的。
殷波素真是个漂亮人物,在这虽然平静安宁,却终究显得有些停滞沉闷的小城之中,他便是一道清新的空气,仿佛远方的海风,带来一种别样的气息,不过倘若关起房门,殷波素的这一层迷惑人的文雅美感便很快消失,邪魅得很。
孙长龄不由得便想到昨天,下午回来之后,晚饭开始之前,在卧室里,殷波素点起电灯,照得房间里通亮,他搂着自己坐在床上,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一边的肩膀,在上面轻轻地亲吻,自己四十几岁的男人啊,这衣衫半褪的模样,跟妩媚风情真的不搭边啊,殷波素这个样子,就是典型的“怜香惜玉”,居然情意绵绵,颇具情调的,然而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了,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好在殷波素很快便将他推倒在床上,剥掉衣服,入了进去,用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宣泄欲望,然后从孙长龄的身体里抽出性器,拿起衬衫正在穿着,外面厨子敲门:“大爷二爷,吃饭了。”
殷波素扬声答道:“晓得了,很快就来。”
时间居然掐得刚刚好,殷波素是一个既能够铺张时间,也能够快速高效的人。
晚饭餐桌上,正中一道主菜是花菇石鸡,全用的石鸡腿,加了上好的花菇,旺火蒸出来的。
此时街边板凳上,捧着毛豆腐的碗,孙长龄笑道:“希望姐姐早日归来。”
说完之后孙长龄一个愣神,自己怎么会跟着殷波素一起叫姐姐的?明明自己的年纪是比陆萼梅大两岁的。
一年之后,民国三十一年,西元一九四二年七月里,陆萼梅渡海归国,回到家中,讲起在日本的经历:“倒是没有怎样歧视,虽然有小孩子跟在后面喊‘支那人,支那人’,不过很快就给大人赶开了,也看到日本伤残的士兵,我问他是否有杀人放火,他说都是有的,但杀人多是为了自卫,放火是为了防寒取暖,我又问他是否强暴妇女,他说所有坏事都是军曹士官那些人干得多,还和我讲,成为军人,尤其是踏上异国的战场,就丝毫没有了顾忌,回到日本之后再回想往事,觉得自己简直好像是从魔域里回来。”
孙长龄点了点头,确实诡异得很,姐姐在那里,居然一直都蛮平静,没受到战事的影响,从她考入师范,日本政府还给她发津贴,每个月五十元,用的是中国庚子年的赔款,然而看一看在中国的日军,简直就是疯狂的野兽,如果只看着他们,对人性不会有任何期待。
殷波素笑道:“说是当官的干得多,那就是他自己也干了,只想把那罪责减轻点。姐姐别想那些了,快吃这臭鳜鱼,姐姐多年在外,好久没有吃到了吧?”
陆萼梅一笑:“可不是嘛,在那边就想着家乡的这些风物。”
陆萼梅回来之后,在省城谋了一份教职,在中学里教书,殷波素全力支持她的事业,时不时打发人送东西,有时出去跑生意,便去省城看她,和她讲家里大可不必担心,有自己在,完全妥当的,陆萼梅便在那里专心教学。
到了民国三十三年,日本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完了,九月里的时候,孙长龄坐在房中,读着一本最近在上海很是火热的书,是不久前殷波素去那边办事,顺便捎回来的,张爱玲的《传奇》。
孙长龄如今读书,也是会产生感想的了,不是只看热闹,打发时间,他看着这一篇《倾城之恋》,蓦地便想到了殷波素身上去,殷波素实在是很像范柳原的了,范柳原是南洋富商家庭,殷波素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出身,反正味道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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