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如海,街上站满了观灯的人。
她有点沮丧,今日是灯节,她居然把人弄丢了。
良芷只好在长街上独自闲走,晚间的凉风摇晃着交织在空中的彩条,虹色之下,街头的乐人拖着悠长的调子。
人群簇拥着,离开人群反向走,几个小孩子迎面跑来,一个个玉雪可爱,小手上提的花灯却别出心裁。
楚制的花灯主打奢华,重彩,金丝银线做钩,描画上双龙或双凤,舞鸟或锦花。富贵人家会给花灯嵌上明珠,平常楚民会用彩色的琉璃瓦做拓片,连灯架也要一些刷上金铜色。
而这群孩童的花灯却是极为朴素,四角裹着,靠的是上头的画,比如有一面,画的是一只兔子,以石榴红缀的两只眼珠子,可爱非常。
良芷征住,拦住最近的一个,问你这哪来的?
小孩儿生的圆滚滚,白胖的脸,手头提着一只花灯摇摇晃晃,说是一个好看的哥哥画的,他画了好几个。
她问他在哪里。
小孩子偏头,眨巴眼睛说:“哥哥已经走了。”他想了想,又补充,
“他说他想看河灯。”
芙蓉桥上男女走过,女子们彩袖飘飘,面颊泛粉。
据说若是一对男女从桥头走到桥尾,夫妻之间便能白头到老,伴侣长长久久。
良芷却并不想在桥上,因为她看到了桥下有人。
夜色晕染下,桥下暗香一路,凉爽澄净,静谧而柔和的河水上辉映的莲状河灯,组成人间的星河,如梦似幻。
一个身影立在河畔,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她不疾不徐走到他身后,扯住他月白锦衣的一角。
风中淡淡冷香,河畔潮湿又凉爽,姚咸看到她,只是微微惊讶,便不再说什么,朝她淡淡一笑。
良芷也笑,“真巧。”
他含笑的眸子似一方静水,“是啊,有缘?”
良芷靠近他一些,“怎么不上桥?”
“这里景色很好。”他袖口之下,光洁温柔的手上握着藤根做的灯杆,杆下是一只兔子灯。
他递过来,良芷自他手中接过,有些惊喜地眨眼,“给我的吗?”
“嗯。”
灯中烛光融融,将他清隽的脸庞映出一层暖色,也化作他眸中一点火。
姚咸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喜欢么?”
“嗯。”良芷爱不释手,“一看就是你画的。”她又说真的好极了,画技好就是不一般,方才那些小孩子手里也有吧,但还是数这个最好看。
听她夸完,姚咸语气幽幽,“还以为公主不来了。”
“啊,所以你想我道歉?”良芷低下头,不敢抬起,小小的倔强,“我不。”
上方一阵沉默。
良芷疑惑,抬起头,有阴影覆下,微凉而柔滑的唇贴过来,带来低回的冷香,却只是落了一个轻吻在她眼皮之上。
良芷闭眼又睁开,看着他的漆黑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愧疚,她说:“对不起。”
姚咸垂眸:“好。”他好像从来不需要解释什么,平静地看着她,手顺势握在她手骨之上。
“过来。”他再度俯身。
“公子,买灯吗?”
蔺井阳被叫住。
年迈苍苍的老人坐在摊子上,手上还握着刻刀。
他低头看,摊子上有女子用的绢花,纸鸢和花灯。老人端详着他,说还以为你是方才那位公子呢,他亲自画灯,画的动物活灵活现,可好看了。
蔺井阳买走一只画着玉兰的花灯,提灯走在路上,心头怔忡着。
往年,都是他陪着公主一道去看灯。
公主喜欢热闹,他却喜静,所以公主同他一道时,总是小心翼翼不说话,他心里明白。
他不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姐姐,想到的那年师傅牵着六岁的公主站在他面前。
她缠着他作纸鸢,新竹都是倒刺,他从虎口被划破,她一直哭,从此一直跟在他身后。
晨星之间,日月同辉,她手里拽着纸鸢,伏在他背上轻轻睡去,是如此柔软温暖。
然后蔺家变为旧王庭败落的走狗,一夕之间全都会毁了,都说蔺府是很快被平反,举家南迁,实则是幽禁,漫漫长年,母亲走了,父亲嶙峋的手握紧他,要他好好活着。
“活着为大楚效力!”
他方明白,父亲从未恨过王座之上的人的袖手旁观,楚王赐予他万丈的壮志雄心,到死前都未消磨殆尽。
可是其他人并不这般想,阿姐将公主绑走,离手的纸鸢没入血泊之中,王后目光尖锐,亲口将他判了死刑。
他此生与公主再无可能。
蔺井阳带着花灯跟着人群走。
远远的,看到公主纤细的身影,他心头一动,跟了过去。
公主正反着人流往前走。
他缓缓跟在她身后,可是他没能喊出来,话滚在舌尖怎么都喊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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