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覆上那尖锐棱角。陈年一愣,颤动、微滞。我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颈间,轻声说,好玩。摸他的喉结,只为觉得那事物有趣。可陈年的反应更有趣。他轻咳一声,放下了杯子。夜里遇上停电,在夏天实在可恶。风扇停摆,我燥热烦闷,索性下床去书房找陈年。他燃烛捧书,倒心平气和,见了我便问,怎么下来了?我坐他身旁,往书桌一趴,撅嘴道,好热,睡不着。陈年说,你这副身体,冬天比别人怕冷,夏天比别人怕热,不是好侍候的主儿。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陈年在抽屉里翻找什么,最后拿出来一柄竹扇。他一手捧着书,一手摇着扇,朝我颊边送来凉风。缕缕阵阵,陈年折扇下的风比电扇舒柔,我趁着这点适意飘进梦乡。却被陈年用扇柄敲醒,他说,上去睡。我揉揉眼睛,问,还没来电?陈年说,还没。他吹了蜡烛,周遭顿陷无垠黑暗。等适应了光线,最先望见是他眼睛。总这样黑而亮。窗外的月也明,可不及他。躺到床上,陈年依然轻轻摇着竹扇,直到我安稳入眠。
宁扇不去学校,被表哥喊到录像厅帮手。白天没什么人,宁扇落得清闲,在前台后边支一张躺椅,他闭着眼,手中夹根烟,耳蜗里吊根长线,脑袋和身体不住地晃。阿骊喊了他两声,他浑然不觉。我身体前倾,一径拉开他面前抽柜,纸票硬币塞了半屉子。再看看宁扇,仍无发觉。和阿骊对视一眼,真是发横财的好时机。我摇摇头,砰一声将抽屉推了回去,又抽走他手中烟,皱着眉揿熄。宁扇忽然睁眼,见是我们,拔了耳机笑,我当是谁呢。阿骊笑他,做什么那样神魂颠倒?遭了贼都醒不过来。宁扇从衬衫口袋摸出一只黑色小方匣给我们看,说,随身听,最新款,昨儿才入手。他又递来一只耳机道,听听看,音质也好,真是享受。阿骊塞进耳朵不过一瞬就扔回去,嚷道耳朵要聋啦。我向宁扇说明来意:宁少爷家大业大,想跟您讨几个空啤酒瓶子。我盘算着,录像厅开到深夜,客人里酒蒙子不少,啤酒瓶常常滚得到处都是,来找宁扇必然错不了。宁扇问要多少。我说,估计得四五十个。宁扇将身后装酒的箱子点一点,说,现在只有四五个空瓶,你要那么多做什么?我说,回收。宁扇忖度了会,又似问我又似是自语,四五十个啤酒瓶能卖多少?说着他拉开屉子,拿出一张五十的纸币递过来,说,缺钱使怎么不和我直说?先拿去用。良久,我盯着那张纸币没吭声。宁扇见我没反应,又道,别不好意思啊。我目光移到宁扇脸上,笑起来,说,倒不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我想要这屉子里所有的钱,宁少爷还肯不肯慷慨解囊?宁扇一怔,忙问,小陈醉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这里钱我不方便动,你要实在缺钱我去找我爹借点。我不禁扶额,本有意噎一噎宁扇的阔气,却没料到他是这样反应。阿骊哧声笑道,宁少爷真是个呆子,你快把钱收回去吧,她要想,刚趁你闭着眼睛就能把钱全劫走了,虽说你给她钱和给她瓶子都是人情,但意思到底不同,醉醉这回怎么都是只肯用自己攒的钱的。知我者阿骊,我欣慰道。宁扇似懂非懂,说,行,反正空瓶每天都有,多的是,你们明儿来,我给留着。次日,宁扇果然留了两箱空酒瓶等我。收废品的大爷吊起眉毛数瓶子,付给我二十四。我把储存罐的钱全倒出来,又细细数一遍,一百三十一块二。拿绢袋装好,反复确认扎紧了,赶到百货商场。见了售货员我先道抱歉,没有整钱,劳她费心数一数。石英表躺在玻璃柜台,银色指针像谁在微微笑着。剩下一块二,我从小卖部带了支雪糕给宁扇。财尽其用。八月尾,要同假期告别。对陈年这样紧张的生涯却没什么分别。他回家吃过晚饭,就又匆匆进了书房。陈年近来熬夜更晚,几乎都要过凌晨才休息。我早早爬上阁楼假眠,零点将至,又悄悄下来,到书房里故意打着哈欠道,我刚刚做了个梦。陈年问,什么样的梦?我说,梦见我们约好在一个地方见面,结果你迟到了。陈年说,真是对不起,你一定等了很久吧。我点点头,说,没关系,因为我要送你这个。我拿出那只硬挺的长包装盒,递给陈年,说,有它就不轻易忘记时间了。陈年拆开来,看见手表,迟疑道,陈醉——我止住他,说,发票撕了,废话少说,手给我。陈年无法,只得被我把住手腕,乖乖戴表。陈年的手指削长,骨节利落,淡粉的甲床,浅白月牙儿。金属表链微凉,两指宽的银灰表带缠绕过明晰腕骨,咔哒合上,指针恰好一齐指向十二。我说,哥,生日快乐。陈年摸一摸我的头,像往常。我说,你可不许摘下来,得天天戴着。陈年说,好。我又说,高中好累,可我还是想你天天开心,如果不开心,我就想办法让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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