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让你享享福再走啊。”
拇指摩挲着瓷罐子上的花纹,一枝黄玫瑰。谁家骨灰罐子画这个,奈何谈小英喜欢,她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人。
“……你想不想去看看大豪宅?”
谈青小声问。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吊顶小粉灯突然摔在地上,外壳四分五裂,露出里面杂乱的钨丝。
他抱着瓷罐子笑出声。心想谈小英真是拜金女第一人,死了也要带着鬼魂去住住大别墅。
我妈不愧是我妈。
谈青花了十几分钟,翻出书包,把课本书和画满红叉的试卷全部抖落出去,把谈小英那一堆破铜烂铁收进来,顶上放了两件他的衣服。
他捧着瓷罐子,背着书包,走出门。
“什么时候去见我爸?”他问男人。
男人愣住了,谈青从他眼里看出清清楚楚几个字——“没骨气的臭穷鬼”。
是的,评价得很正确。
谈青有预感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于是让男人预支了点钱给店里的姑娘们。
钞票堆在泛黄的玻璃茶几上,砌成不真实的形状。
阿香还在小房间里嘟囔着收东西,枯黄卷发被一支断墨的水笔盘起,侧脸被粉红流苏帘分割成几十份。
“阿香。”谈青隔着门帘喊她。
“有屁就放——”阿香尾音拖得长长。
谈青看着她蜡黄瘦削的侧脸,决定还是不要告别。阿香的泪腺同谈小英一样,里面贮藏着一片海,他不想被眼泪淹没。
更不想被忧伤淹没。
“茶几上有好东西,你待会分分。”阿香抠门,但对姐妹很好,十五块一袋的樱桃,她捏着根茎,一颗颗喂进女孩们的嘴里。
“好,”阿香朝这边做了个鬼脸,“骗人的话鸡鸡变短。”
“恶婆娘……拜拜。”
她大抵没有认真听,嘴皮快过大脑,张口就是一声拜拜。
不郑重的道别,或许更能配得上这三年的友情。
背着书包坐上保时捷,车座椅上垫着真皮皮套,冰屁股。
男人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手却在不断敲打着手机屏幕。
谈青大脑一片空白,捏着书包肩带。车厢里充斥着独属于空调的气味,冰冷而令人作呕。
他按下车窗按钮,山城湿热的风鱼贯而入,吹散车厢里的寒气。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谈青也看了回去。
“我晕车。”说得理直气壮。
谈青想他大概对上点档次的东西都过敏,豪车里的皮革味与冷空调像在胸腔里进行生化实验,只有不会摆头的坏风扇和山城免费的热风可以解毒。
不知道命够不够硬,会不会被大别墅克死。
男人转头回去继续手里的工作。
好像电视剧里给黑帮老大办事的小弟,动动手指发一句“老板,人带回来了”。
那我呢。谈青自娱自乐。我好歹也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个窗吹吹风怎么了?
他不安分地晃着腿,脊柱被抽走一般软软地瘫在后座上。兜里钱一分没有,公子哥的纨绔倒是拿捏得到位。
隔着后视镜看人视线同样炽热,他就这样盯着不断打字的男人,试图在男人身上看出点什么。
“……”男人敲打的速度渐渐放慢,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后视镜里刻意的目光。
“哥。”谈青喊人。
男人面无表情:“有什么事,谈先生?”
高知分子的素养着实不一般。
“你牙齿上有菜叶。”
“……”
司机明显没憋住,喷笑声溢出来一半急忙转弯变作一声十分做作的清嗓咳嗽。
“我骗你的,哥,你牙齿很白。”谈青朝他笑。
谈小英曾经评价谈青的脸,她认为这是她此生唯一满意的作品,可惜长在儿子身上。男生女相,浓艳眉眼,算命的说他天生阴气足,克人,命短。被谈小英拿着扫帚打了出去。
阿香也说过真心话:谈青笑起来比店里每个姑娘都更像狐媚子。
谈青哈哈笑,说有那么贱吗。
“不是贱,是勾人,眼睛亮亮的那个劲——哎呀,你毛都没长齐,懂个卵。”
——这是她的原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是被阿香亲口册封为狐狸精的人。谈青想。
男人抿了抿唇,显然不想多说,脸憋得泛红,想来这种“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高知分子也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搭话。
给他一点小小的文盲震撼。
“开个玩笑。”
谈青不再说话,车里恢复平静。
保时捷一路从蓝月巷驶上大路,两个小时把谈青从最贫穷的区带到最繁华的区。车程不长,车外的街景却仿佛历经一个世纪的变迁。
谈青此时才真正意识到,阶级是如此难以跨越。人与人间有如此多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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