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膝行几步,递上证据。景暄翻开一看。是窦章卖粮的详细记录,以及,和北燕的书信往来。杨武再次俯首,声音恳切:下官之罪,不敢辩驳,也无颜辩驳,但请殿下看在下官奉上的这些证据,饶我儿和我杨氏族人一条性命。杨大人,你太贪心了。沈青黎淡淡地笑,一双眸子静若深海。杨武闻言,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她:王妃说得对,下官是贪心,但贪心是人之本性,不是吗?沈青黎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她问道:杨大人知道死在杨诚和杨氏族人手上的百姓有多少吗?人生来便有尊卑贵贱,一个人活多久,活得好不好,都是命里如此,下官会为他们供奉长明灯,祈愿他们来世能投个好胎。杨武的目光一直落在沈青黎脸上。她坐在淡薄的日光之中,喝着早已冷掉的茶,脸上无波无澜,不见半点怒色。令人难以揣测,更无从捉摸。杨武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妃心怀百姓,珍视人命,为何就不能给我杨氏一族留条活路?在你眼里,百姓命如草芥,死多少人,于你而言,并无所谓,因为杨氏为尊,百姓为卑,杨氏想杀就杀,想如何就如何,因为命由天定,他们卑贱,就该认命,同样的,沈青黎凝视着杨武,勾起唇角,淡而缓地笑了一笑。皇族为尊,杨氏为卑,殿下以国法处置,怎么,你杨氏就不认命了?杨武被噎住,脸色铁青,变得十分难看。王妃这般赶尽杀绝,不过是因为在城西时,我儿口无遮拦,冒犯冲撞了你,为百姓申冤?还百姓公道?都不过是你私心报复的借口罢了。杨武冷冷地嗤笑一声,言语之间,带着无限的恶意,极尽嘲讽。沈青黎并未恼怒,神色依旧平静,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意带着戏谑,太过刺眼。你杨氏一族为了几亩良t田,将人满门屠尽,你儿子为了一己私欲,便强抢民女,死在杨氏一族手上的,何止是那些百姓,还有官员,你们在这凉州城当着土皇帝,就真当自己是皇帝了?杨武脸上骤变,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宴王妃慎言!沈青黎看着他:杨氏一族有今日,若论首恶,杨大人当之无愧。杨武目光闪烁,隐着一层阴霾。
沈青黎冷声道:杨大人身为杨氏族长,纵容族人为非作歹,身为一州同知,为排除异己,以族人为刀,谁阻碍你,忤逆你,他们便去杀了谁。锦一调查至今,确实没有查到杨武任何罪证。因为,那些腌臜的事情,全是杨氏族人替他去做的。杨武有恃无恐,讥讽笑道:王妃为了给下官定罪,都开始无中生有了吗?下官好歹是五品官,论罪是要看证据的。沈青黎眸光掠过案上的账本和书信,说道:这些就是证据。下官承认渎职,渎职之罪,最多贬官罚俸。原是如此,但你别忘了,凉州死了多少人。那下官也罪不至死,不过是丢官罢职而已。确实只是罢官。沈青黎颔首,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笑容。昔日,你的族人为你手染鲜血,做尽恶事,你不承认,律法不能拿你如何,可这事天知地知,你知,你的族人也知,他们为你落得如此境地,可他们出事之时,你却袖手旁观,他们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而你,毫发无伤,仅仅只是被罢官而已,他们的家人会放过你吗?杨氏一族因你败落,族长之位,你还能坐稳吗?只怕,恨不得让他以死谢罪,将他抽骨扒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一刻,杨武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再不见之前的得意淡然。九川。景暄淡淡开口。九川从屋外进来,利落地摘了他的官帽,剥了他身上的官服。杨武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案上的那些证据。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哪是投名状,这是催命符啊!杨武突然仰首大笑起来,笑得放肆张狂,笑得那精心打理的美髯颤抖不已。事已至此,他破罐子破摔。等笑够了,坐在地上,看着沈青黎和景暄,像是在看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殿下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想还百姓一片青天,殿下想要拨云见日,说句大不敬的,殿下太天真了,倒了一个杨家,还有李家,张家,殿下整治一个凉州,还会有无数个凉州,世上的贪官杀不尽,士族豪绅亦是如此,盛一时,败一时,遮在百姓头上的,仍然是我们这些人。只差说一句,流水的皇族,铁打的世家了。往日里,世家各自为政,可一触到他们的利益,就联合起来掣肘皇权。景暄清润的眼底霎时多了一抹冷意,只是多年来的涵养,令他没有泄露分毫。杨武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旁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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