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块暗紫料子,陈庚望的眼散了神,心也悠悠飘了起来。六十大寿,儿女们都带着家小来为他庆贺,割了肉,摆了酒。他那俩闺女赶着小满忙完活早来了几天,给他挑了料子,“娘,料子我选了几块,你先看看。”宋慧娟上手摸了摸,不免笑道,“要我说都好着哩,教他定了,我就腾出手做。”俩闺女也晓得她是个软性子,从不拿他们一家之主的主意,便又拿着料子去问了陈庚望,他听完没给话儿,反倒说,“你娘咋说?她定下就成。”陈明安笑了,“娘教你定哩。”陈庚望看了眼,随意指了块,便自去忙了。定了料子,俩闺女赶着六十大寿把料子送到了宋慧娟手里,当年没做,又专等到没几天,一整套的寿衣便做好了,暗紫色的棉袍,搭着一身棉衣,最里面配着白色的单衣,连袜子也是宋慧娟一针一线缝的,鞋子照着老样式纳了一双,同身上的棉袍是一个色儿。做好这套寿衣,宋慧娟同往日全然不同,心里竟松了口气,也不似给老宋头做时难受,心里不只是轻松,隐隐的也有点高兴,摸着衣裳弯了嘴角。这一幕落在了刚从屋外推门进来的陈庚望眼中,他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着急的给自己备起了身后事,心里热油煎似的,却始终开不了口。可她似乎是真看淡了。“下晌没事去前头洪运那问问罢,定个罢?”洪运是这十里八村专做棺木的,手艺不错,附近谁家办个办事也都去他那儿定,张氏同老陈头走时的棺木便是请他打的。但坐在灶下拿着花生秧子正往灶里塞的陈庚望一听还是顿住了手,抬头看向了案桌前的那道背影,她连头也没抬,手里那根长长的擀面杖还转动着。“知了。”陈庚望手里的花生秧子塞进了灶中,灶里的火光照得人面格外红亮,烤得他竟一刻也坐不下。起身离去,头顶的微风却吹不散浑身的闷燥。这顿饭,陈庚望端在手里,迟迟吃不下,惹得那妇人来问他,“吃不中了?”“热得很,”陈庚望干脆把碗脱了手,起身打水,褪了身上的单褂子,竟端起盆就要往身上淋。宋慧娟瞧见拦他,“湿着帕子擦擦就成了,进了凉气儿该着凉了。”陈庚望高举起的胳膊被她拉了下来,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按在了盆里,湿哒哒的布巾沾在身上,水直往下滴。宋慧娟也是看出来他心里窝着股邪气了,叹了口气,从盆里抓起布巾,拧去多余的水分,捞着他的胳膊便擦了上去。陈庚望对着她,那股邪气还是压住了。胳膊擦过,宋慧娟又湿了布巾,对面前的人说,“坐凳子上去。”陈庚望也难得听她这个无知妇人的话,搬了个凳子背着她坐下,手里的布巾又搭在了他那背上,宋慧娟慢慢给他擦着,缓缓也开了口,“活一辈子了,路总有到头的时候。”只有这么一句,宋慧娟转身湿了下布巾,仍搭在他那背上慢慢擦着。这是她头一回跟他提起来,避了这么些日子,那次问他南林的事儿他就不肯开口,就是去市里拿药连个药盒子也不肯留着,她心里都知道,可也不想真挑开了问他。前几日见她备了寿衣人还能要她先做鞋,那时她只当他缓了过来,她想着都是经历过一回的人了,又有什么想不开的?直到今天,她提了一句棺木的事儿,他那心里窝着的火儿就压不住了,上了脸,才教她看了出来。但这样的事儿不是闭口不提就能避过去的,她明白,他心里也明白。陈庚望双手撑在腿上,脊背微弯,感受着清冷的布巾由着妇人的那双手握着在身上擦,她的这句话犹如掀开了他心里的最后一块帘子,他终于不得不又一次直面了这个事实。“去吃饭罢。”妇人的手离开,浸了水的布巾被她揉搓几下搭在了绳上。陈庚望起身,重新端起了那碗面,挑起来,一筷子一筷子的塞进了嘴里。
下晌歇过,宋慧娟也闲了下来,同孟春燕坐在南树林里乘会儿凉,也听人说了会儿闲话,但手里还拿了针线,得给陈庚望做一身新衣裳,备着过六十大寿那天用。“咋样了?”“好多了,拿了药吃着哩。”……陈家沟这百十户人家,不费什么工夫,就都知道了宋慧娟身子有恙的事儿,那日陈庚望那么背着她急匆匆往前头诊所赶,还是有人瞧见了的。至于陈庚望,他仍是去了前头洪运家里,定了两口棺木。晚间宋慧娟从旁人口中知道了这事,微愣了下神,又听有人问,“明守他几个可得回来了罢?今年明实也成了家,可是双喜临门哩,指不定明年你可又得当奶奶了?”宋慧娟想想那般的好景象,也不免露了笑。晚间回到家中,宋慧娟吃了药,刚坐在床沿上,便听身后的人问道,“这几天还疼不疼了?”“不疼,”宋慧娟继续解着身前的盘扣,又去了那根木簪子。陈庚望却说,“明儿再去市里看看。”宋慧娟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这样说,“不是吃着药哩?还看啥?”“吃了药也得看看有用没用,”陈庚望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避开了她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没直言拒绝,拉开床尾的被子,说,“也没几天了,等过了再去罢。”说罢,便躺了下来。陈庚望再没说话,也算是应下了。没隔几天,眼看着到了日子,连宋浦为也来了电话,陈庚望说完,把话柄交到了宋慧娟手里。宋浦为又同他大姐说,“大哥过寿我就不回去了,得往外跑一趟哩,教菲菲跟着明实容容一块儿回去看看。”“菲菲自己回来能成不能?不是说补啥课哩?”两个多月前明实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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