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三个身影略显特别。刘备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一位名士讲解《尚书》,神情专注。关羽抱臂站在一旁,丹凤眼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观察四周。张飞却有些不耐烦,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小贩叫卖的吃食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嘟囔道:光说不练,还不如街头卖的土豆玉米来得实在!
刘备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张飞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与园内的热闹喧嚣不同,一墙之隔的相府内则安静许多。谢乔并未亲临文会现场,她坐镇府中,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刚从梁园送来的纸张。这些都是文会上产生的佳作名篇,由专人仔细抄录、收集整理后,第一时间呈送给她。
她仔细翻阅着,从诗词歌赋到策论文章,无一遗漏。她的手指拂过一行行字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嘴角微扬。这些文章里,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经典的阐释,也有对未来的畅想。当然,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篇章,这些她只是一扫而过。
主公,这是今日梁园文会佳作录,另,园内有几位名士对近日市集上出现的土豆、玉米颇感兴趣,私下议论其是否可充军粮、解民困。阎忠将新收录的文稿呈上,低声禀报。
谢乔接过文稿,目光落在其中一篇策论上,笔锋犀利,见解独到,竟是分析当前天下粮食物流利弊,并隐晦提及了边塞新粮种的重要性。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知道了,继续留意。
看着窗外梁园方向隐约传来的喧闹,再看看桌上厚厚的文稿,以及旁边账房刚送来的关于东市交易额的简报,谢乔心中自有丘壑。梁园文会是饵,吸引天下目光。东市的新
奇货物是钩,充实她的钱袋。如今看来,鱼儿们都上钩了,而且胃口还不小。这感觉,不错。
这天夜里,谢乔正在灯下翻看今日送来的文稿,外面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府君,府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言有要事,与《梁园赋》有关。
又是关于《梁园赋》的?
谢乔放下手中的竹简: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眼神平静无波,打量着谢乔,却并无谄媚畏惧之色。
在下冒昧夜访,还请府君见谅。文士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量。
先生请坐。谢乔示意,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也不落座,直接说道:国相所作《梁园赋》,文采斐然,意境高远,实乃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
他话锋一转,只是赋中三处,似有讹误,恐为白璧微瑕,若流传天下,或贻笑于后世方家。
来了!
谢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中年文士从容不迫,准确地指出了谢乔故意埋下的那三处雷,引经据典,剖析源流,将正确的用法和典故娓娓道来,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显露出极深的学问功底。
谢乔听完,心中暗赞,果然是高人!
这绝对不是普通儒生能有的见地。
先生高见,字字珠玑,乔今日茅塞顿开,受教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乔必当铭记指教之恩。
中年文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乔的礼:姓名不过身外浮云,不足挂齿。谢府君能于此乱世,尚有心重振文风,续梁园盛事,已属难得。在下不过偶有所感,前来一叙罢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再一拱手,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履从容,毫不拖泥带水。
谢乔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她立即追上前,躬身,作长揖,晚辈谢乔,见过蔡先生。
中年文士脚步为之一滞。
中年文士的脚步在门槛處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緩緩转过身,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已然掀起波澜。
他没有立刻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谢喬。
俄顷,他才开口。
谢府君,如何得知?嗓音依旧温和,却帶上了一絲难以察觉的沙哑与紧绷。
谢喬维持着长揖的姿势,语气恭顺:晚辈曾有幸拜读过先生大作,亦闻先生风骨。方才先生指点拙作之谬误,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此等学识气度,放眼天下,除却博学鸿儒蔡伯喈先生,晚辈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其实谢喬能辨别出他,主要靠的是他隐姓埋名、深夜造访这一点,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能有如此才学,只能是此刻在江南避难的蔡邕。
中年文士,也即蔡邕,沉默了片刻。
他眼中的波澜渐渐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複杂难明的情绪,有释然,有警惕,亦有一絲淡淡的疏离。
他輕輕叹了口气,直起身,却没有接受谢喬的礼,反而又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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