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白眼老头,超然物外地倚在墙根边,无神的眼睛直翻着,瞪着无垠的夜空,喃喃道:“报应哟,报应。”
……
乐无涯自小巷的另一头转出。
他手中折扇摇动的速度比寻常稍快些,足见其心绪正起着不小的波澜。
秦星钺小声问:“爷,您信得过那三个老爷子吗?”
乐无涯用扇骨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草木皆兵啦?”
秦星钺脑袋上吃了痛,在心中回味片刻,也察觉出自己疑心的滑稽之处了:
大人拉着他,七拐八绕地转了好几个弯,才遇到了这三个纳凉老头。
要是幕后之人连这三个街边乘凉的老头都能训练成演技超群的伶人,那整个丹绥城怕不是早成了人家掌中皮影的戏台了。
秦星钺心思稍定,问道:“爷,咱们不去衙门救救汪承么?您亮明身份,说不准就能把他捞出来呢。”
乐无涯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
秦星钺被他这一记眼风剜得头皮发紧。
他摸摸后脑勺:“爷,我又说错话了?”
乐无涯循循善诱:“你且说说,汪承因何被拿?”
“他被人栽赃敲诈!”
“具体是怎么说的?”
秦星钺回忆起陈掌柜转述的内容:“……‘你要是肯出银钱,我就把你男人放出来’……”
话音戛然而止,哽在喉间。
秦星钺脸色隐隐转白。
大人说得不错。
汪承不能捞!
大人的身份不一般,作为上京来使,他是真有办法把那三个人捞出来的,只要对周县令提上一两句即可。
若是汪承只是个上门敲诈的混混,他的罪名便只是敲诈而已。
大人若去捞他,并承认他是自己的手下,那事情的性质就变成了索贿!
——前来监察赈灾事宜的左佥都御史,放纵手下前去犯错的商户家里索贿。
这事一旦传回上京,王肃恐怕一张老脸能乐成朵菊花,连夜就能把参本写好。
秦星钺额头冷汗涔涔涌出之际,乐无涯倒是态度安然,闲闲拂拭着扇面:“这小小丹绥,弹丸之地,早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咱们呢。”
尽管秦星钺心中早有猜疑,真听乐无涯如此说,他的心中还是不免一寒:“可咱们星夜兼程赶来,来得这么快,谁能给咱们设局?去上京报信的人都还没……还没……”
话未说尽,秦星钺顿感毛骨悚然。
这所谓的“地动”与“泥石流”,难道也会是“局”的一部分么?
……那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仲飘萍,他——
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吗?还是……?
正惊疑间,秦星钺的肩膀被一只温凉的手按住,轻柔地捏了一捏:“我说,别小看咱们的敌手,也别小看了那两个小子。”
“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或许在山穷水尽之处,偏能走出条活路来呢。”
灾至(六)
冷月如钩,将丹绥县城郊外的一片大草地浸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一阵挟裹着热气的疾风袭来,引得满地青潮倒卷。
一只饥肠辘辘的家雀扑棱着翅膀落下,正要啄食草籽,却被草丛深处传来的喘息声惊走了。
仲飘萍走兽似的,四脚并用地从野草丛中探了个脑袋出来。
他嘴里横叼着一根刚刚掰下来的野玉米棒,手里还握着一根。
纵使一张脸被血痕与泥巴糊得乱七八糟,他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闪着奇异的、狼一样的精光。
四下无人。
唯有身后马儿嚼草时发出的声响。
草丛一晃,他的身影鬼魅似的消失在了草丛之中。
在草甸的中央,仲飘萍用从阿顺手中顺来的牛耳尖刀,连砍带踩,开辟出了一小片空地。
他将尚未被夜露打湿的干草拢成一堆,当作马儿的草料。
那马儿哪里知道周遭的危机,只埋头大嚼,对平地上躺着的三个人浑然不觉。
没错,是三个人。
一个是满身泥泞的矿工,歪着脖子躺在板车上,已然断气。
第二个是衙役阿顺,身上被人连刺带剁,共有四五处血窟窿,好在都是皮外伤,伤处已被仲飘萍裹好,暂无性命之忧。
第三个,则是一个满眼惊恐的年轻人。
他双手被拴板车的麻绳反剪着捆绑在身后,双脚则被死死绑在板车车轮上,嘴里还被塞了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仲飘萍坐在三个人身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啃玉米。
那年轻人满眼气愤羞恼:“呜呜!”
仲飘萍从地上捡起一个青色的玉米棒子,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你要吃吗?”
年轻人脸色铁青:“呜呜!”放我走!
仲飘萍拿起玉米,走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腮帮子,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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