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应该还大两岁,他都成家有孩子了。”老婆婆说起曾孙子,不由笑得合不拢嘴,“长得圆嘟嘟的,别提多有福气了。”
“他们人呢,也在京城吗?”
“……不在。”问到这个,老婆婆神色暗淡下来,“昨个刚带着媳妇孩子回了乡下。”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她拿起一块抹布,慢慢擦着旁边的桌椅,语气沉重。“等什么时候战打完了,可能才会回来吧。”
“您怎么不跟着一起走?”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跟着就是个拖累。再说,我还有这家店要照看,都走了,这些桌椅、器具怎么办?”
萧統觉得啼笑皆非,真打起战来,性命都恐不保,还在乎这些木头疙瘩?
“这是老头子和我一辈子辛辛苦苦才攒下来的基业,怎么能说丢就丢?”老人眷念的摸着脱了漆的桌面,如同摸着珍宝。
“守着,可能还能保住。不守,可就真没了。”
不被叛军抢了,也被其他人占了。
“如果能不打战多好啊……”她沉沉叹息,脊背愈发佝偻,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让人止不住有种苍凉之感。
一辈子几十年光阴,才挣来这么一点东西,却随时可能在一场战争中消弭干净。
战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便是如此残酷。
家人、性命、积蓄,统统可能在一夕之间失去,上位者却仍是上位者。
顾茉莉走出小酒馆,身后桌上放着一锭金子和两枚令牌。
一枚属于皇后宫中独有,持有者可不顾宫钥下锁时间自由出入宫门,一枚……
属于北冥王府。
“如果叛军来了,您就拿第二枚。如果是皇城司或禁军,您就拿第一枚。”她笑着对老婆婆道。
“应该可以替您保下这个酒馆。”
“……姑娘?”老婆婆望着手里的两枚令牌惊疑不定,等反应过来再追出去时,街上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你觉得她会用到哪一枚?”回宫的路上,萧統这么问她。
“我希望她一枚都用不上。”顾茉莉拢着衣袖,抬目远望,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滚滚的烟尘正朝京师而来。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
“皇上,你还记得那晚我曾和你说过的话吗?”
——“无论日后如何,望您多想想眼前的景,莫让它失了此刻的美。”
萧統独自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下方的城池。
京城美吗?
或许吧,美不美的,他不在意。至于普通百姓的死活、家产能否保存,更不在他眼里。
萧彧打回来,他不意外,只是意外他打回来的形式。他以为他会迂回些、婉转些,虽然耗费时间更长,但对他的名声更好的一种方式。
他相信他不是办不到,可他选择了直接起兵,宁愿永远在史书上成为一个“谋反者”、留下一世骂名,也不愿多等一等。
因为着急了吗?
这座城里有他迫切想要夺回去的宝物。
萧統双臂撑在身后,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会死守京城,要么他等到勤王援军,萧彧战败;要么他守到京城人都死绝,确定再也没办法反败为胜时,他会先杀光那些酒囊饭袋,然后放一把火将皇宫烧得干干净净,让萧彧即使进城,也只能面对一座空城和满地残骸。
那副场景应当十分有趣。
他恶劣的挑起嘴角,仿佛真的看到了他幻想中的画面。
可是她会不喜欢。
萧統仰起头,脸上带着丝苦恼。
她不喜欢他杀人,更不希望那些蝼蚁般的人受到伤害,哪怕他们微不足道的根本影响不到她。
所以,该怎么办……
日暮西斜,天际从大亮变得黑沉,又慢慢亮起星子。月上中天,时间一点点过去,萧統始终没有动地方,一直从白天坐到了深夜,再到曙光乍现。
进喜靠在墙角,蜷缩着打盹。一阵风吹了过来,他冷得打了个哆嗦,眼睛迷迷糊糊挑开一条缝。
前面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顾茉莉感受到背后一阵热气袭来,猛地睁开眼,正要挣扎,身后人低声道:“梓童,你说我们南迁好不好?”
她一愣,身后人将她搂得更紧,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一夜未睡,他的声音格外沙哑。
“你和我一起,我就放弃京城,放弃被他夺走的半壁江山,什么都不做,放弃抵抗退走江南,只要他不主动发起进攻,我就永远偏安一隅,行吗?”
即使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个耻辱的选择,是向萧彧无声的认输,但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去做。
萧統枕着她的肩窝,闻着她身上清新的茉莉香,心底一片平静。
他是疯子的孩子,也是疯子,但他想,试着为她,做一回正常人。
顾茉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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