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于我,还请收回先前对长歌门不敬之语。”
在侠士看来,这场对决的胜者毫无悬念,即使杨青月手上仅执一把庸品木琴。他盘膝而坐双手抚琴,神色极为舒展,轻阖双目甚至无视对面男子;而对方却咬牙切齿,一副被小看的愤怒模样。两人刚刚坐定,中年男子便先发制人,疾速拨弦奏出铮铿曲调,漾起澎湃内力似是力道万钧,如同汹涌潮汐向四面八方铺展而来。
周遭弟子感受到琴曲的威压,小声惊呼担忧着对面那个尚无反应的黛青色身影。侠士虽然完全信任杨青月,但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磅礴杀意,望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些关切,甚至举起双手挥舞着似在为他助威。原本微闭双眼的杨青月也仿佛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热意目光有所触知,轻侧头去便看到人群中那个倔强身影,展眉一笑后蹙了眉峰,坚定严肃地奏响了手中的琴。
与那张檐下霜奏出的曲调完全不同,杨青月的琴声似深泉幽愀,清雨流过松花落入水中溅起寒漪,清清凌凌却又如泣沉吟。随着他的琴音,侠士也感觉自己缓行在化雪的春日,从头到脚都是清透的爽利,恍惚中又怎知这曲并非他常日所听,而来自于长歌门内另一支心法——天音知脉之曲。纵使杨尹安也并不曾料得,精熟于《莫问曲》的杨青月,也同样谙习天音知脉心法。在侠士未曾发觉之时,几个曲调直扑他而来,顺着他的体腔、血脉与骨骼一起共鸣,他体内的关隘伤情短短一瞬便被探查清楚,而奏者却在此刻差点乱了心神。
与万书楼前粗略探得的结果一致,侠士的脉象有异。不只是他新伤的右脚,还有他体内的经脉循行——然而这脉象竟如此熟悉,就如同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抽离出的一般。
一曲终了,中年男子虽极为不甘,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他收起琴,一改先前的不敬模样向杨青月做了个揖,诚恳致歉:
“虽不知公子是何人,但我今日失态在先,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宽恕。”
他又看向那把檐下霜,眼神中似是不忍:“我正是张梁之侄张佑,此琴虽并称檐下霜,却并非长歌门内收藏原品,而是我叔叔仿制之作——原物为他出师后斫制的第一把琴,而今他已病重,每每思及当年却总觉不够完美,便依照先前形容重新制作。”他言语极为恳切,“还请公子安心。”
听至此处,不止杨青月和侠士,围观的人们也惊起一片嘘声。先前被张佑指认说碰坏此琴的年轻后生此时也是一脸羞惭连声道歉,杨青月看向张佑,非常大度地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先生暂留长歌门,我去请崖牙姑娘为先生修复此琴。”
“什么,居然请崖牙……”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九变玉徽”崖牙之名,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张佑也一愣,面色惭愧之意更深:“公子琴技深厚还以德报怨,我心服口服。在下愚鲁,虽已冲撞公子,但还望请教公子名姓……”
杨青月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欲展明身份,但箭在弦上,只得轻轻回答:
“杨青月。”
听到这个名字,人群中除了杨青月自己和侠士之外,大多人都变了脸色,但那不再是对未知事物的惧怕,而是“原来如此”的释然和敬佩。侠士站在杨青月身边将那些脸容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莫名泛起酸意,叉起手轻嗤了一声表示不满。
人群逐渐散了,在张佑收拾行囊时侠士蹭到杨青月身边,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满脸不高兴,附在他耳边轻轻抱怨道:
“这人现在软了,先前说话那么难听,你还要帮他!”
听到侠士带着孩子气的埋怨,杨青月先是展颜一笑,又想到刚刚用琴音探知的他身上的伤,脸色又沉了下来。侠士看到他的表情迅速变化,还以为是自己这话太过任性,一时有些慌张,双手在背后绞着低下了头,赧然道:
“……对不起。”
杨青月没再理他,反而径直走向身后的张佑,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递过去:“虽然唐突,还请先生收下此信物,自行前往千真琴坊告知崖牙姑娘来龙去脉。她见此物,自会答应先生请求。”张佑不解地接过玉佩,见杨青月面色不虞,也不敢再为打听,只得点了点头。
待他接过,杨青月转身便向侠士走去,看到侠士还傻傻站在原地盯着自己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怒气不免更甚。然而当他开口想质问侠士时,眼眸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爿带着细弱水光的薄唇上,它们正因身体主人的惊惶而微微颤抖着。杨青月目光上移,和侠士躲闪的乌色眸子对视,借着日光一望到底,盈盈中透着清澈的虔诚和摇曳的不安,让他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竟无法吐露,热意与酸涩瞬间在胸腔内满溢。
忽地一阵和风拂过,杨青月一时心神恍惚。他轻轻缓缓地长叹一声,抬起手抚上侠士的脸颊,带着温暖的指尖碰触着那颤抖的唇,微阖的眸中满是难以错认的珍视和怜惜,却被垂下的眼睫遮住无法探寻。
“我可以等……”他的吐息也是轻轻的,瞬间被风揉碎逸散开去。
“等你主动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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