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齿锋将下唇碾得发白:“……闭嘴。”
“……母后的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被冷落忽视多年的少年宛若困兽,挣扎着怒问出声,嗓音饱含怨愤,几欲破门而出。
“……!”
谢琤适才踏上宫阶,远远便听见萧成昭疯了般大吼大叫,他长眉微蹙快步登上前去,却将自己故去胞妹的名号听入耳中,极度惊诧之下他猛然刹住脚步,夹入臂弯的卷轴也略略倾斜三分,又被抬起的五指稳稳扶住。
他屏气凝神,口鼻间白雾翻腾,万千心绪涌入胸中,化作重重溟海巨浪。
殊与待瑾儿向来情深义重,他只当是萧成昭年岁渐长模样愈发肖似生母,殊与睹子思妻才冷落了萧成昭,又起了将之送往西南取威定功的心思。
如今听来,萧姝冷落萧成昭一事,原来早在谢瑾意外身死起便开始了。
谢琤嘴唇紧抿,散如飞絮的浮想不断涌现颅中,却被里间骤然炸起的闷响拉回神思,之后便又听见清脆的瓷裂声。
他心中大骇,已然站不住脚,旋即推门入宫。
萧姝病容显怒,胸膛亦因气极起伏不休,竟是将端于掌中的盖碗囫囵掷往萧成昭头顶。
萧成昭并未设防,被茶碗砸破了额角,嫩生生的面颊亦被热水泼得泛红,发间明晃晃地挂着几片泡得绵软的紫笋茶叶,双腕也被碎瓷割得血肉模糊。
谢琤甫一抬眸,便撞上萧姝眸间一抹未及收回的、直白而赤裸的厌恶,他心中疑虑更深,却来不及多想,匆匆步上前去,蹲身将懵然跪坐在地的少年扶起些许。
静立良久,萧成昭才徐徐回神,襟间已被茶汤淋得湿透,抬眸却见父皇冷漠依旧的眉眼,终是咬牙无声落泪。
谢琤自袖间取出巾帕,一面替他揩泪,一面轻声细语的让他先回东宫去,再找个太医瞧瞧伤口。
萧成昭纹丝未动,梗着脖子瞪向他漠然的脸,哆哆嗦嗦问道:“你说啊,我到底哪里不好……”
萧姝闻声面色一沉,本便黟黑的眸子愈显深邃,随即不耐烦般开口打断:“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闹够了就给我滚回去收拾行囊。”
此言出罢,三人各怀心思,俱是无言。
萧成昭执拗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掌一抹自额角滚落眼皮的血与泪,旋即霍然转身便要离开,气头之上抬臂猛地撞了一下旁侧搀扶自己的谢琤,随后才吸着鼻子大步而去,他足下力道颇大,踩得汉白玉砖噔噔直作响。
月落参横,小雪未停。
今个儿不必早朝,却是他远行西南的日子。
萧成昭未携掌灯宫人,独自抱着只箧笥直奔蓬莱宫,他穿戴颇显端庄,貂氅扫过小腿几番起落,一缕碎发因步履匆忙颠落额角,曳曳垂于包裹伤药的白纱前。
宫道寂静,独他步声起伏回响,将足下孤影拉得颀长。
萧姝兜头砸来的一碗热茶将他满身娇纵悉数涤去,连同幼时旧忆也被一并粉碎,俱作梦幻泡影消弭指尖,不啻于一场剥筋剜骨的梳洗酷刑。
他终从自欺欺人的昼梦中惊醒,惶惶睁眼才发觉自己早已无所倚仗,那股子被宠惯来的疯劲儿便也悄悄收敛,藏入眸底,匿于心间。
日上三竿,雪已晴霁。
萧姝正小口喝着绿绮端来的粥,却听得门外传来叩声,抬眸望去,正瞧见祝瑛抱于怀中的箧笥,不由得眼皮轻跳,神情也渐渐微妙。
那是从前萧成昭用来盛装玩物的竹箱,里头的东西已有些年头了,泥人油彩半褪,布老虎针脚微裂,纸鸢也泛黄发脆。
旧物上湿漉漉的覆着层水气,应是日出时渗下去的雪水。
萧姝目光沉沉,良久才被祝瑛唤得回神,便听他问自己现下当如何处理。萧姝思忖片刻,旋即别开面去,囿于眉间的复杂之色转瞬即逝:“拿去烧了。”
祝瑛点头应是,便又俯腰重新将箧笥抱入怀中。
“等等。”萧姝忽而出声,目光轻轻落于竹箱一角,随后微不可闻地轻叹道,“……罢了,还是送回东宫吧。”
斜阳微曛,暮霭绚丽宛若绮罗,悄然滑落峭壁,悠悠荡漾水中,撩起一片斑斓彩鳞。
天地间忽又飘起大雪,排作长龙的车马已然行出明京。
萧成昭本好生安坐暖车之中,却于此瞬无端心惊,似连胸腔也空出大半,他骤然蹙眉,听着滚滚轮辋声,只觉车里格外闷热,索性撩起窗前厚帘一角,抬首眺往来时路。
玉屑乱飞几连成幕,已望不见明京高大的城墙。
残照散尽,连同湖上彩鳞一并翻入地底,风雪渐深迷人眼,今夜无星亦无月。
时辰不早,明京城中灯火寥落,唯独谢府屋中通明。
管家谢宣挑一盏灯笼,徐徐自府门行往书房,听得里间传来应允,才悄然推门入内。
谢琤支颐案后,面前卷宗几乎堆积成山,他眉目低垂,面上神色晦暗不清,捻着纸页的手青筋突兀,许久才轻声询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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