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的死了,死于疫病。
听说疫病死了的人要火化,然后骨灰由家属来认领。苏清元跟家里人早断绝关系了,只有一个年近三十的男a认领他,对方自称是他的丈夫,但未婚。
然而骨灰还是让对方拿走了,因为对方拿出了自己与苏清元的婚帖,双方应该是都谈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结成婚。
谢兰对此不感兴趣,要不是简一说起来她连苏清元这号人都想不起来。而且苏清元本名不叫这个,他原名叫苏福满,后来估计是觉得这名字太土不适合闯荡演艺圈,就改名了。这名一改,福气就改没了。
简一听完也没发表自己什么看法,只是看起来不太高兴。他没哭,只是愣愣的,谢兰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泪就被这么晃出来了。
谢兰收回手,他低下头赶紧擦掉眼泪,谢兰说:“人已经叫过来了,在隔离,14天之后你再见他吧,好好问问。”
简一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谢兰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跟他称述一个事实。但真正薄情的人不是她这样的。
他扑进谢兰的怀里,眼泪一颗颗滚进谢兰的衣领,谢兰把他搂紧,感觉自己在搂着一团湿哒哒的棉花。
可惜今天天阴,要是出太阳了,棉花也就能晒蓬了。但她又想,用烘干机烘干也行。她造不出太阳,但买得起烘干机,也出得起价钱来让人见面。
简一见到那个男人已经是半个月后了。黝黑的皮肤,不算英俊的脸,高大、憨厚、沉默。
对方姓孟,叫孟义。孟义有些拘谨地跟简一解释自己跟苏清元的关系,小的时候他跟着师父去村里放露天电影,就这么认识了苏清元。两人本来是要结婚的,庚帖都换了,结婚前一晚苏清元逃婚了,他说要去追逐自己的演员梦,要去当大明星,孟义就让他走了。
与爸爸稍显不同,苏清元的骨灰罐大一点,因为里面很多大一点的骨头也有。孟义说要带阿满回老家,他现在不放露天电影了,在种地,农闲时也会来城里做工,一个人生活,不费什么钱。
所以他拒绝了简一的钱,说有人已经给过他钱了,他谢谢她们。他抱着苏清元的骨灰罐离开了,扎进人群像水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苏清元走得太急,没给简一留下句什么,但他是否给孟义留了什么,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了。
谢兰接简一回去的时候,简一跟谢兰说:“春天要结束了。”
谢兰跟这个小文盲解释:“三月才是春天,是春天要来了。”
简一说:“是吗,我感觉春天要走了。”
他的惆怅是显而易见的湖水,漾起的波纹都藏着深色的愁绪。谢兰想他舒展点,问他:“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简一生在三月下旬,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这会儿离他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他点头,有点儿高兴谢兰还记得,但这高兴也是转瞬即逝的。
谢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简一摇头:“现在还没有。”
“没事儿,慢慢想吧。”谢兰也不催他,“还有那么久。”
“可我觉得好难过。”简一突然抹了一下眼睛。
他又抹了一下,然而还是不够,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起先像坠地的珍珠,到后面汇成悲伤的小溪,他的眼泪漫成了无边际的海洋。
谢兰看了他一眼,把车子停在路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妈死了很多年了。”
简一:?
谢兰面无表情地说:“她是被拐卖来的,被拴在猪圈里生孩子,生到男孩也不够。后来她死了,死对她来说是解脱。”
简一的眼泪还挂在颊边,整个人已经完全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谢兰说起她的妈妈。简一没有妈妈,他跟爸爸相依为命。
“也许,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解脱,活着的人不必太难过。”谢兰说。
她说完这话简一才意识到谢兰在安慰自己。
死对苏清元来说是解脱吗?简一不清楚。谢兰到底不擅长安慰人。
因为她说完之后,简一第一次看见她的右眼睛,滚出了一滴眼泪。
就像是美人鱼化作的泡沫,倏然就消失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在看她,他根本不会发现她的泪。
拐卖、拴在猪圈里,多么可怕的词,光是听到就觉得惊悚。谢兰的妈妈应该经历过最痛苦的绝望,连带着谢兰一起。谢兰一定很痛,她此刻最痛的是心。
他要怎么开口呢?好像不说话也不行,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在谢兰的私事上要做一个哑巴。哪怕是谢兰先起的头。
所以他想了想,跟谢兰说:“我知道了。”
然而谢兰并没有理他,她仍然看着虚无的前处,过了一会儿,她才偏头看向他,微笑:“又见面,小一。”
简一又一次跟她强调:“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谢芜说:“不熟吗?我最近总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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