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于是他回到岭南,在苦凉山下筑起了木屋,他跟着山脚的居民学种菜,在屋外筑起篱笆,屋后植上果树。就像当初千珏同他形容的、追求的生活那样,一件件都牢记于心,一点点描摹记忆中的规划去做,在这里生根落脚,活得像一个普通的劳作的百姓。
他只能等。
等千珏曾经许他想拥有的生活,他的念想会引得他来瞧上一眼,哪怕一眼,就足够了。他甚至不敢去想,可能人在他去外地的时候已经来过了,或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最坏的时候,他想过自裁,想过要了结这种痛苦。可他的命是阁主再一次给他的,他不敢再轻率定夺。
于是只能煎着、熬着。
等屋外圈笼下的兔子长得丰盈,一张张柔软的皮毛能鞣制出又长又厚的裘肩;等篱笆里的菜叶从不善经营的枯黄长得茁壮,曾风餐露宿、不善庖厨的人几乎要精通食养自己的技艺。等院前院后亲手所植的果树花摇满馨、瓜熟蒂落,将那花与果都悉数作酿,埋入土里;等疏朗的面容沧桑皲熟,从隐居的侠客变成毫不违和的猎户;等春去秋来,叶发枝折,你问他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在等。
安静地,漫无目的,经年累月的等待。
无聊的日子也并不会被劳作随意打发,这个普通的苦凉山偏隅一角的地带,他仍会很寻常地巡山,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找什么,也不会有人那样想,因为这人总拎着猎物走出山林或是送出山野中疯玩瞎跑而迷失的孩童。
他总是很沉默,一言不发,似乎从来没与人交流过,哪怕有调皮的孩童不经意间寻摸到他的小木屋捣乱,他也从不在意,他似乎从来不会生气。
起先有人好奇这个看着算好人的山中‘猎户’,欲窥探一二,探索久了只觉无趣,兴许是个哑巴而且是一个很怪的哑巴,探讨的话头定会有人顺着补充。
就像一本尘灰掩重的封籍,愈要得到宝一般去挖探,愈是只能留下这种悚然的印象了他像是一本古老的、陈旧得足够的物件,叫旁人瞧不清内里有什么,因为当人碰到这扉页时,再也翻拨不开什么,只有经年下风化的、破碎的青灰捻落一手。
旁人印象中的哑巴猎户,在这一天开了口。
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他的语词摩擦砥砺之间只能发出怪异的音节,乍一听兴许会叫人吓一跳。那声音似乎凄厉亢远,但又仅仅平静诡异得如同枯瘪的树皮划擦的响动,沙哑难以入耳。
他说:“别不要我。”
这天是第二年的开春,缀在枝头绿芽的露水可以莹莹青荣,篱笆内翻得匀实的细壤中会结出翠生荼丽的茎丫。惟春深处,掩在玉兰枝下萧索的眉宇,几近聚全,这世间一眼万年的沧桑。
他的眉眼几乎要盛不住这样的哀伤,所以坠落,所以扭曲着抽动,从眶中挤出一串流淌的、具象的溃决。
他的喜悦昙花一现,乍暖还寒。
那被稀薄暖阳点燃的枯碎灰烬依旧潮湿,依旧淅淅沥沥地下雨。他以为他的渴望与求全,能让他撑抵忍受一切难堪的失态,他在脑中预演了无数次的重逢,独独没有想过这种形式。
“你是这里的山民?”榷瘦的身形掩在伽蓝长衫下,拢在袖中的骨肉都单薄得空荡,来人的眼前,裹着一块厚厚的方布,被随意地缠结在后梢。
他这打扮似乎是瞧不见东西的,因而对刚才的响动有些莫名,侧过头想要仔细捕捉什么。
“顾千珏。”还是那样喑哑怪异的腔调,就像从喉头生生擦出的字符,令人难辨其中的情绪。那是男人平生第一回唤他全部的字。
“嗯?嗯,我就在这里随便走走,不会打扰到你吧。”来人有些无意识地疑问,实际上他已经接收不到更多旁的声音,那些连字成串的语句都只化作模糊一片的画面,嘴唇张合的细微,倘使他能够看见的话。
他当然没想过与人真切交流什么,只是单说着自己的诉求,往往也不会有引得更多的探求,旁人见自己的装扮也知上一二分难处。
这山民不同。
他拉住了自己的腕,掌心粗砺的茧抵磨苍白的肌理,热意滚烫。
顾千珏被这动作惊到,想要抽回手,但如何也挣不开。他有些恼意,记忆中从没被人如此冒犯。
但拉住他的人没有说话,他的耳边连模糊得无可辨识的音节也没有,沉默得寂静。
他的内心陡然升起莫大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
“阿衍?是你嘛”
“是。”
依旧嘶哑怪异的声音,落在顾千珏耳中,他只能通过这简短的音节去辩得模糊的回应,他听不进,但内心已然有了明确的答案。
惊春的雨总有挥不去的绵密情长,柔柔地落下,点在脸颊,颇有顾惜的爱抚。
一点一滴,而后方下密了,沾湿薄薄长衫。
蒙蒙的雨丝吹进小院中苔痕斑驳的水缸,泛出圈圈点点。玉兰芯中含春泪,芭蕉檐下挂蓑衣,雨把昏灰的天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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