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化为龙形,与那团无定变化的血肉之影纠缠角斗。看到应星亲自操作金人挡在他前面。看到有星槎如流星陨落,一位狐人挣扎着从废墟中艰难爬出,手中高举着一轮绝对黑暗的「太阳」……
景元失去了意识。
青龙凝固在了原地。在那快如永恒的瞬息里,他看着心爱的人倒下,看着战友的手消逝,看着她的面容消逝,他看着她消逝——那物什将周遭的一切碎为最细腻的齑粉,卷入力量的风暴里,连同女孩自己。
一缕碎发和几滴血落地。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只剩这些了。
丹枫猛地从桌案上抬起头,灯火通明的内室驱散了迷惘,他喘着气,扶着额角站起来。
玉兆还在响个不停,批文的进度从四分之一掉到了十分之一,且还在减少。身上几处伤口也还在痛,甚至接近心口的一处伤直到现在还在隐约渗血。
他又一次梦到血、战场、残肢、断刃,看不清面容的士兵问他在哪里,镜流的剑指着他问为什么他还活着但是她死了。
他又一次梦到景元。梦到自己抱着他,却摸不到他的脉搏,听不到他的呼吸,血从他胳膊一直流到他手上,流到地上,流到他的尾巴上,像是一汪湖泊,冰冷而黏腻。
然后他听到怀里的青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丹枫哥,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救救其他人呢?”
他听到自己几近呜咽地叫着他的名字,而景元的身躯突然一震,他抬头,看到剑尖透过景元的身体,又缓缓地抽出去。这时候景元身上又没了脏污,只有胸口血流如注。他慌乱地接住景元,用手按住伤口,法术吟诵了一遍又一遍。
接着又是白珩。狐女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见他没反应干脆一巴掌拍过来,然而那只手拍了个空——灵魂当然是不能触及实体的,但他分明听到白珩骂他软弱,骂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
他想反驳,然而在看到那截悬在半空的手臂以后所有话语都被他咽了回去,如同秤砣牵引着五脏六腑不断下坠,直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狰狞的破洞,而他的胸腔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
最后是他亲卫的声音。
“丹枫大人,我死了吗?可是持明怎么会死?我不是应该蜕生结卵吗?”
丹枫抬手,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仍在吵闹玉兆。
蜕生、结卵。
他推开门,遥遥望向鳞渊境的方向。
“……建木。”
工造司依旧灯火通明,有人凑到他身边说了什么,丹枫没有去听。
应星的宿舍是黑的,他转头去了工坊,最后寻着声音在角落图纸堆里找到了应星。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于梦魇中挣扎。
当年来到仙舟的孩子可曾预料到这些?他在心里问已不再年轻的工匠。预料到血、肉、残肢?预料到目睹下属、战友、爱人惨死在自己眼前?还要告诉自己他们死的光荣?
他们该去死吗?
应星再一次以为自己溺死在了血里。
他呛咳着睁开眼睛,摸索着找自己的剑,然后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手臂。
是龙的尾巴。
是丹枫。
他忽然笑出了声,边笑边咳边继续笑。
“你想通了?”
<i>「倏忽死了…我们赢了,可还能再赢几次?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像这样的代价?」
「看看这建木,它依然还活着。只要建木矗立,怪物们…它们可以一遍遍卷土重来。仙舟人、狐人和持明对抗孽物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为这个牺牲,为那个去死…这全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就像她选择了救你和镜流…就像她选择了让更多人活下去!」</i>
丹枫不语。
战争,还有那些在战争中消失的生命,每个都和自己一样,是呼吸着的人。
他想起那些人的脸庞,疲倦地合上了眼,下定决心。
「如果有机会…我们也会选择让她,还有更多人活下去。——持明有自己的解救之道。我可以试试。」
他在下沉。
有什么东西缠着他下沉。
景元无意识地抖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从床帐上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熟悉的影子映在床帐上。他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那人顿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想要凑过去,却动弹不得。
“我在,你睡吧。”
景元从齿缝间挤出一丝气音,费尽力气微微晃了晃脑袋。
那人好像终于懂了他的意思,小心地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然后一个温热的,带着棱角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景元努力睁开的眼睛被一只手温柔覆上。
有什么东西在他唇上轻触。
“……再睡一会儿,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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