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执没想明白,自己不去跟着喝酒,跑来触霉头干什么。贺执和门铃按钮对峙了半晌,最后屈尊提起一罐啤酒,在门上砸了两下。锁扣咔哒一声松开,屋门嘎吱嘎吱着自己挪了位置。周沉没锁门。“和他们吃完了?”周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像沙漠里渴水的旅人,说不出的异样。“没去。”贺执放下啤酒,“小周导,能跟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状况吗?”窗帘拉得密密实实,透不进来一丝光线。地上落满印有剧本的a4纸页,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和白色纸页侵占空间,抹去每一丝生活气息。周沉窝在软沙发里,像没骨头的鱼,浓郁的香气比屋主人更放肆地铺散房间每个角落。贺执踩着剧本,在纸页上留下灰尘的痕迹,周沉的眼睛随着他转动,却什么也没说。香薰蜡烛被粗暴地熄灭,玻璃盖也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一边。贺执把那提黑啤重重放在地上,水珠立刻将黑墨水晕染开来。“喝酒吗?”贺执问。周沉用余光看纸上工整的钢笔字洇成一团,像散开的墨花。空气湿热,满目的雪白也遮盖不了浅淡的气味。“出去。”周沉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宽大手掌遮盖住视线,“这里没有人想和你喝酒。”“周导,你刚刚盯着那件啤酒都快出神了。”贺执拍拍纸箱子,响声带着周沉的心脏也跳了两下。“来一罐,我记得你没有拍戏不喝酒这种破规定。”贺执说。“我让你出去!”周沉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朝贺执扔过去。单薄纸张合在一起分量不小,砸在贺执身上。飞过的纸页划破手掌,留下伤口。“嘶——”贺执抬起胳膊,压着火气摁压伤口止血,“许久没见,脾气长这么大了。”“一个人可怜见往宾馆钻,灯也不开,饭也不吃。这算什么,给自己卖惨?”贺执抠开纸箱,嘴上一点不留情,“早知道你是个,当年我们就该换个玩法。”贺执预感危险的雷达因为情绪波动暂时失效了。他没注意到周沉的异常。连续近一个月,贺执觉得自己就像是猫爪里的老鼠,被吊着心情玩了一圈又一圈。贺执绝不承认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会被一个人左右,但周沉偏偏是个例外,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还是这样。周沉听不清贺执在说什么,甚至于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许模糊。萧正阳在病症判断上一次差错都没出现过,接触上瘾源头的病人只有复发一个结局。
只不过他没想到除了贺执,还能让他碰到第二个。“喝。”贺执半弯下身,用啤酒罐抵在沙发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沉。被人压制个感受很难受,他容忍了周沉一次两次,总不能从此就不抬头做人了。周沉仰起头,慢慢捉住贺执的手腕:“贺执,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费洛蒙就是吃了阻断药也没用。”贺执后脊发凉,啤酒瓶因为脱力滚落在地上,又被砸下后背卡住,贺执被冷得汗毛直立,腰反射性向上挪动。“这是做什么,周导?”贺执强颜欢笑,转动手腕却被捏得更紧。周沉跨在贺执身上,啃咬他的脖颈:“是不是非得我和你做一次,你才能消停?”唇就贴在耳朵边缘,内容贺执听得再清楚不过,脑子却转不过来弯。“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应该猜到大半了吗?包着软橡胶的桌脚会给什么人用,什么病才会被没收所有尖锐的可能造成伤害的器具,这些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我……”“成瘾症无药可医,尤其是我们这些每日栖息在毒药身边,离也离不开的废物。”贺执觉得自己如同被猎豹咬住脖颈的鹿,只能顺着周沉的话去思考,做不出任何反应。对周沉的秘密他的确早有猜测,只是不清楚细节。成瘾症的诱因各式各样,与病患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而现在的周沉,是贺执最不了解的人。“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些东西?”周沉的语调带着些微上扬,好像十分愉悦。周沉展示在外的是一层浅薄的躯壳,藏在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周沉。贺执告诫过自己少管闲事,但机会一到,他就忍不住往上凑。“我只是来找你喝酒。”贺执说,“自我意识过剩不是什么好事情,周导。既然你不愿意喝酒……”“喝。”周沉的手贴着贺执腰际抽出冰凉的啤酒,将它摁在贺执的肚腹上,“我不喜欢喝凉的。”“……”贺执皱起眉,从周沉身上找到了一些令他厌恶的影子。那些轻蔑,戏谑的眼神,让贺执生理上感到抵触。周沉和他面对面坐下,手掌摁住啤酒罐,肌肉因为受冷而收缩,一起一落都通过罐子传向周沉的手掌心。“不是要和我聊聊?聊。”周沉的语气放松下来,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忘记话题的话我来提醒你。就从沈依依开始。”贺执感受腹部肌肉的抽动,瞪着周沉,咬牙开口:“沈依依今天的戏演得很好。我看过她自导自演的短篇,有深度,但局限于年龄与眼界,带有青涩的味道。不是缺点,反而是短篇的优点。但无论如何,她不应该演出童婉微的成熟。哪怕她读过剧本,也演不出来。没有经历过家暴的人,不会理解那种因为折磨与苦痛而磨砺出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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