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外面刮起了大风,郦王蜷缩在火堆边,竟然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梦中是除夕,大雪覆满宫城。他向父亲央告了很久,父亲终于允许年幼的他观看一年一度的大傩。那实在是个热闹的晚上,时辰一至,衣衫鲜红的傩者踏着鼓乐涌入宫城,城中四处回响他们所唱的怪异歌谣。年幼的他分辨不出真实虚假,误以为那些头戴狰狞面具的傩者真是闯入宫廷的鬼怪,当场吓得哭出声来,躲在宫人怀中头都不敢抬。
父亲与母亲都在专心致志地观赏傩舞,照料他的宫人不敢惊扰天子,只好搂住他轻声劝慰。郦王哭了一阵,抹着眼睛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宫人的肩膀,忽然看见人群之中站着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孩子。
那孩子扎着童髻,鲜红发带垂在雪白的脸颊上,弯眉毛,大眼睛,在傩者狰狞的面具映衬下,他俏丽得像天上的仙童。郦王看得怔住了,指着他问宫人:“这是谁?”
宫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旋即笑答:“是今年新选出来的下一任神卿,太常寺卿主持祝礼,便带着这孩子一起来了。”
郦王示意宫人将自己带到那孩子面前,对方面带微笑,看傩舞看得双目发亮,直至宫人提醒了他一声,他才注意到身侧的郦王。小小的一个孩子,行礼倒已经有模有样了,低头叉手,声音清脆:“见过贵人。”
郦王从未在宫中见过如此漂亮的同龄人,一时连热闹的傩戏都抛到脑后,问他:“那些人个个都像妖怪一样,你不害怕吗?”
幼童迟疑片刻,转过身,像是下意识地想找什么人。然而他身后空空荡荡的,仅有漫天大雪,幼童落寞地回头,这才回答郦王的问题:“妖怪才不长这样呢。他们念的口诀也驱逐不了妖怪,你们都上当了。”
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花,睫毛下的眼睛十分干净,眼白是皑皑雪地,眼珠是雪地上化开的小小一块。
郦王全然没发现他言语中的冒犯,傻傻地问:“那妖怪害怕什么?”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对方很快把尊卑礼仪抛到了脑后,傲慢地把头一扭:“不告诉你。”
烈烈寒风从两人之间刮过,小童鬓边鲜红的绸带翻飞,与漫天雪色模糊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娇小的垂髻幼童变成英英玉立的白衣青年,他与对方立在破败道观的厢房里,他的身后是握刀持剑的士兵,对方身后是面目焦黑、看不出死活的妖物。
颈上冰凉,青年用剑锋抵着他的脖子,长开的眉目温柔秀丽,此刻满含杀意地看着他。他盼望了那么多年,那座一直仰观的神的塑像终于有了生气,走下神龛,却不是为了渡他行出苦海,而是因为杀戮。
“龙芝,龙芝……”他不甘心地伸出手,抓着青年往自己这边扯:“我就这么不堪么,好待我与你一同长大,十几年的情谊,在你眼里难道没有一点分量?”
可恨的是无论他如何嘶声竭力,喉咙总像是被堵住似的,只能发出嗬嗬气声。他不甘心,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终于喊出一句“龙芝”,同时身子一震,眼睛不由自主地睁了开来。一片明晃晃的阳光迎头洒下,龙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侍战战兢兢的脸。
“殿下,龙少卿来了。”内侍递上一块湿润的巾帕,垂首道:“人就在殿外,殿下可要宣他进来?”
先前的梦境霎时又浮现在眼前,郦王怔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眼见那侍从去了,他却又迅速撑起身,唤住对方道:“我去见他,不要让人来打扰。”
待看见立在殿外的人时,郦王脚步一顿,竟有些不敢相认。对方虽身着白袍,可满头漆黑长发竟就这么披散在肩上,有些结成了细细的辫子,辫尾坠着圆润莹亮的金珠,与那褐肤金瞳的妖何其相似。但当白衣人转过身来,俨然是龙芝的脸,散发的他比以往多出几分率性与轻俏,纵使不成体统,却比戴冠的模样更加漂亮。
只是如此打扮,难道他打算彻底背弃以往的身份与道义了?郦王心头百感交集,不愿看对方的脸:“找我何事?”
对方将一面铜镜递给他,说道:“此物是前朝道人所制,能够震慑山中的怪物,令它们不敢近身。三殿下带上它,即刻便可下山。”
“当真?”郦王讶然接过,用双手捧着镜子,唯恐摔坏了它:“这样的宝物,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龙芝笑了笑:“托赵将军的福,我才能拼成这面镜子。殿下若是心怀感激,不如回长安后就重重犒赏将军一番。”
“不,最该受到封赏的人是你。若非有你在,赵公就算找到了半面镜子又如何呢。”
一想到龙芝找出脱离岐蒙山的方法,率先告诉的不是那妖物,而是自己,郦王便不自主地动情了。暗道不管怎样,不论龙芝做了什么,他总归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郦王朝他伸出手去,不料对方后退一步,避开了他,平静道:“从长安至此地,长途跋涉,一路上殿下对我多有照拂。我为殿下制出这面镜子,权当是报答殿下恩遇,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殿下只当龙芝死在了岐蒙山吧。”
晨风清寒,郦王却被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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