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敢抬头看榻边的男人。陆玄璟极为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张太医说的话。过了许久,他方直起身子。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呕出几口血来。而后身子摇晃几下,“砰”地栽倒在地。“陛下!”“陛下!”……场上顿时乱作一片,人仰马翻。陛下忽然晕倒,原本在雪晴宫候着的太医们撤走大半。四周空荡荡的,靴子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分外明显。张思福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往里头走。刚进入主殿,便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呜咽声。许是刻意压抑的缘故,显出几分扭曲。张思福眯着眼睛辨别了一下方向,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双眼肿如烂桃,正捂嘴哭泣。看见来人气势汹汹,小宫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解释着:“奴婢担心贵妃娘娘。”张思福狠狠剜她一眼,低声呵斥:“别哭了!贵妃吉人天相,你哭什么丧。”这还没到哭的时候呢!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四周一圈,猛地察觉到一阵怪异。未免太安静了些。张思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问她:“其他人呢?宫里怎么就剩你一个了?”不知何时,贵妃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宫女竟不见了踪影。一个个地,净会给他添乱。“陛下昏倒后,贵妃又咳血了,怎么也止不住。忍冬姐姐去找太医,可她半天没回来,春桃、夏影姐姐就寻她去了。奴婢那会正在娘娘身边伺候着,一抬头就发现其他人也不见了。”“奴婢也不知道。”名唤冬灵的小宫女嗫嚅道。张思福眉尖一跳,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徒劳。雪晴宫的奴才们已乱了阵脚,急似热锅蚂蚁。他得另寻几个人过来,免得再在这档口出什么事。他往榻上之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叮嘱冬灵:“你可要把贵妃娘娘看好了。我很快便回来。”他边说,边满腹心事地快步离开。他没有看到,几乎就是在他出殿门同一时间,有一个人正冒着细雨,从远处踱步而来。张琼华额上包着块黑色方巾,沿着朱红的宫墙徐徐行来。雨丝如银芒,泻在她的身上,濡湿袖口的一角。因常年熬药的缘故,她身上的药草味很是浓郁。
往常,她总会在腰间佩戴各色香囊加以粉饰。不过方才她出来得急,回起来时已来不及,只好顶着一身药味在雨中奔行。许是“近乡情怯”,离雪晴宫的殿门口越近,张琼华的脚步越是缓慢。待那几个烫金的门匾在视野中清晰可见时,张琼华止住身子。她搓搓微微战栗的胳膊,枯黑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极为复杂的表情。皇帝病倒,整个宫中都有些慌乱。后宫众人的重心都放在了圣上的龙体上,相应地,雪晴宫来往的人就少了许多。人少也好,正方便她做事。虽说贵妃毒发的速度比她预料得早一些,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可瞧见太后的一脸激动,她也顾不得心头的疑惑,决定将计划提前。这“子母蛊”的下蛊条件简单,但想将子蛊从宿主身体中引出,却必须在宿主尚存活时施行。张琼华本苦于没有机会进入如铁桶般防卫森严的雪晴宫,现下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眼里闪过抹决绝,轻轻推开宫门。内殿静悄悄的。冬灵拧着毛巾,轻轻擦着贵妃嘴角溢出的血迹。她动作轻柔,神态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内多出了一个人。待鼻尖传来浓郁的药味时,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琼华姑姑,您怎么来了?”冬灵纳罕道。张琼华在她印象中,是个寡言少语,行迹古怪的人。她极少和宫人交谈,日日深居简出。怎么这回来贵妃的宫里了?她泛着嘀咕。张琼华瞥一眼她,叹道:“贵妃娘娘病重,我放心不下,过来瞧瞧。”说完,不等冬灵反应过来,继续道:“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冬灵点点头。方才,张总管和她说过:陛下骤然晕倒,在前朝、后宫都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如今后宫无主,能主持大局的人只剩下了太后,想来定是忙得焦头烂额。她没料到在这种时刻,太后娘娘竟还惦记着贵妃。雪晴宫的其他姐姐们私下里常说太后对贵妃并不满意,但以此看来,她们说的也未必是事实。“太后娘娘费心了。”冬灵真心地说了一句。张琼华听了,嘴角勾出抹弧度极小的冷笑来。她朝外殿努努嘴,“再换张帕子过来吧。这回我给贵妃擦上一擦。”冬灵唔了声,听话起身,将身侧的位置让给她。她本已走出几步远,又想到方才问到的中药味,又折返回来,一脸好奇地问她:“嬷嬷是病了么?”她走路静悄悄地,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张琼华本就做贼心虚,被这变故一惊,身子重重一抖,刚从怀里掏出的瓶子也滚到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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