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拢掌心,心念一动,让这些蛇鳞在手中化作灰白的粉末。一道单薄如纸的血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周围景象瞬间变幻。等林惊澜掀起眼眸时,他身处的地方不再是清风门的炼器峰,而是庄严华贵的庙堂,万千神佛塑像或坐或卧,静看人间。庙堂外,千年前的仙魔已然进入尾声。仙道大获全胜,魔道大获全胜,唯有天下生灵涂炭。按理说,虽是仙魔大战,但是天下修士不该衰微至此,仅留下低阶的炼气、筑基修士苟延残喘。然而,那场大战却是不是一般的大战,是仙魔两道大能对天下生灵的联合献祭。稍有能力者都被卷入战场,成为打开上界之门的血肉药引。庙堂外传来曾经的仙道至高者的苍老声音,太上宗太上长老在呼唤他与他一同离去,一同前往上界。“惊澜,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血气森然的缥缈云雾中,那件太极道袍随风翻卷,衣衫上绣着的阴阳双尾鱼栩栩如生。“我知你潜力无限。随我飞升上界,我将助你成为至高神明,享有无尽权柄。”林惊澜转过身,透过庙堂的高门,遥望天空那道大门形状的耀眼光影。那是飞升上界的天门。是无数修士终其一生也渴望触及的大道无极。然而,林惊澜望着它,眼神却无任何欣喜的情绪,这道天门带给他的震撼,远不如那日他跪在仙门万级长阶前聆听的教诲。他行走在人间地狱般的离乱州,本来对世间万种悲苦都无比漠视,是仙门的师长与同门教会他何为天下正道,何为济弱扶倾,何为大道有情。可是,说这些话的人里,有些是真心的傻子,有些是虚伪的骗子。他那些傻乎乎的同门满以为自己是在守护正道,无限奉献,最后让自己的尸骸成为了虚伪的师长们登天的踏脚石。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师父。林惊澜闭了闭眸,又睁开,平静地望着云雾间的那件道袍。此刻,在他眼里,那件道袍像血一样脏污赤红,全然不似那日赠剑时的洁白无尘。“师父,你曾对我说,只有克制心中魔障,才能证得天下正道,”林惊澜眼眸黯然,“我努力去做,但到头来,连你都不信这话。”道袍伫立高天,默然无言。“所谓正道,所谓正邪,原来只是你们虚伪的谎言。”林惊澜站在庙堂中,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曾经敬仰的仙修大能一个个消失在上界之门的光影中。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师父终于放弃劝说他,道袍翻卷,遁入天门中,前往他们无比渴求的上界,去追求力量与权势的无极。林惊澜衣袍掠地,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射到天空下俨如废墟的大地。
那里沟壑丛生,赤焰灼烧,尸骸遍布四野,混沌的妖魔横行各处,在城镇之间猎杀吞食着残留的幸存者。林惊澜唤出正道剑,走出庙堂,一步步往下走,步入废墟般的地狱人间。他在心中默念:“何为天下正道?”“天下无正道。”“然而,我可为天,我可为道,我可为天下正道。”即便天下正道曾是一种强者让世人拥立的谎言,他也要将这种谎言变作一种真实。那些年里,他斩杀了万千妖魔,只救了堪堪千名幸存者。因为仙魔大战之后,天下献祭,仅有千名幸存的活人。他们活着,但很绝望,他们哭着说,这世间已成废墟,已沦为地狱,没有任何值得坚强活下去的希望。世间的真实太令人绝望了。那时的林惊澜想,有时候,完全的真实会让人痛苦,些许的虚幻能让人振作。于是,借助自己身为魔的力量,借助自己的回忆,林惊澜编织了一座名为留仙州的仙国乐土。在留仙州中,仙门百家赫然伫立,仙修们践行侠义,外界妖魔难以擅入。这么大的幻梦,当然不能太空旷。林惊澜改造了他杀死的妖魔尸身,让它们这些尸身成为“活人”。就这样,留仙州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跨越了过去与未来。只要再过几百年,那些真正幸存于世的人就会完全成长起来,成为足以庇护世间的强大修士。那时,这片被榨干血肉的废墟天地,将重归繁荣,再度充满生机。只是,现在他自己却有点支撑不住了。他需要一名继任者,替他继续镇守这片仙国乐土。他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回忆的天空忽然漫上血红,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大地一片狼藉。一道单薄如纸的血色身影正讥讽地看着他,身影一步一变幻,从稚嫩孩童到健壮青年,再到耄耋老人,最后化作了一具森森的白骨。白骨咯吱作响,张开裸露的牙关,无数次提醒他:“这个世界已经死了。”林惊澜冷冷地与白骨对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就如你眼前的我一样,”白骨字字诛心,“你曾感动珍视的一切都已是白骨骷髅,你所求的天下正道,其实只是你的心中执念。”锋利剑光乍现,林惊澜眉眼如霜,长剑猛地斩向身前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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